还是第一回看到为人父母的两位在边上聊天的。
“看看看!”李清凰伸出手,还想要亲手抱,林缜忙把襁褓接了过来,让她看看自己的儿子。李清凰盯着看了许久,也没看出这皱巴巴的猴子长得像谁,喃喃道:“长得有点奇怪啊……”
林缜简直哭笑不得:“刚出生的时候五官都没长开,看着当然不好看。”他还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来,你看看选哪个名字好?”
李清凰看着那密密麻麻写满了端正小楷的宣纸,忍不住惊叹:“哇……”
真不愧是林缜,就是取个名字都这么认真。
她觉得随便叫个不太难听又没有歧义的就可以了啊。
……
林渊出生在杏花盛放的三月底。按照李清凰素来就不讲究的性情,若是三月出生,女孩子就叫杏花,男孩子……她还是再想想。最后她从一堆名字里挑了“林渊”这个名字,渊博的“渊”,希望他今后会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人,若是考上科举为官,也希望他能不忘初心,当一个好官。
林渊在抓周的时候抓了一支湖笔,是个好兆头。
衍元二年夏天,李慕登基为帝,先帝退位,被尊为太上皇。长安的官员只要不是太愚笨,早在李慕作为皇太弟监国的时候,就知道新君李苌必定不会长久,就只是时候早晚而已。有些政治触觉敏锐的,早在皇太弟监国之前,就已经站好了队。谢珝作为女帝近十年,最终还是把朝政大全还给了李唐后人。
初春的时候,她就躺在仙乐宫的那张拔步雕花大床上,仙乐宫是她这一生待过时间最长的地方,她从入宫封嫔,就一直住在这里,汲汲营营不断往上爬,最终爬到了妃位,贵妃位,最后成为了皇后。而她这一生最后的时刻,还是回到了这里。
当她眯着眼,看着身着龙袍头戴十二旒玉冠的幼子时,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已经彻底老了,满头斑驳银丝,这样眯着眼紧紧地盯着李慕,竟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志得意满的微笑,还是惺惺作态来祈求她的一句原谅。
李慕坐在床边的脚凳上,笑着开口:“母亲,朕没有杀死自己的兄长,也没有杀死长姐,甚至就连齐王李藉这些人,朕都没有动他们一根汗毛。这样一来,天下人就不会说朕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了吧。”
弑母是重罪,他不会做,弑兄弑姐,残害手足的凶名,他也不愿意背。
他只是微笑着,摆出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孔,善待自己每一位兄长和姐姐。
谢珝冷笑道:“你可是真威风,真厉害!”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年幼的儿子竟然瞒过了她所有眼线,心机深沉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能当好皇帝,李唐的江山由他继承,定然稳固如山。他比守成之君李苌更加适合坐上这把龙椅。
可这事就让她爽快不起来!
李慕依然微笑,他的笑容就像挂在脸上的面具,面具戴得太久,早就和他真正的面目融为一体:“母亲是生气了吗?何必要生气呢?您不就是想要选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吗?难道我不够好?”他用从前同母亲撒娇的口吻继续道:“还是母亲希望由平阳姐姐来当下一任女帝?可是她是当不成了。”
谢珝微微睁大了眼睛,李慕简简单单几个字,她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平阳……她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你不会杀兄弑姐吗?你又做了什么?”
“我的确是没有亲手杀平阳姐姐,可她是什么性情的人,您难道不明白吗?她以为自己能够逼宫成功,却不想就连身边说服她去逼宫的幕僚都是我的人,她性情刚烈,受不得这样的屈辱,自然是求死。她既然但求一死,我为何非要阻挠她呢?一杯鸩酒就了却这一辈子。”
谢珝倒抽一口气,她当了多年皇帝,哪里会猜不到其中的曲折:“那太子呢?李苌又是怎么回事?”
李慕微笑道:“兄长当然也是一样的,有些事情不适合我出面,当然是靠兄长挡在前面。他亲自领兵解救母亲你,最后受了重伤,只能躺在床上,这也不是我亲手做的。”
他拍了拍手掌,只听有一道细碎的脚步从外面进来,垂手立在他的身边,他笑道:“德洺大总管,你告诉母亲,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我的人?”
谢珝双手握拳,重重地捶在被褥上,怒道:“滚出去,滚——”
德洺在从前自然是不敢违逆女帝,可现在这天已经变了,现在将是李慕开创的盛世,过去的历史就已成为太史令手上白字黑字的篇章。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在四年多前已经是陛下的人了。”
“四年前,平阳姐姐曾经把德洺大总管流落在外的亲弟弟给带了回来,自以为是卖给了大总管一个天大的人情。”李慕道,“可是长姐总是这样不懂人心——不,或许该说她根本就没把身边的人当作人来看。德洺大总管当年是被家人给卖进宫来的,若是换成我,怕是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对家里人留有半分情分?所以我就出手把人给处理了。姐姐总是做得很多,算计了许多,最后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慕站起身,还拂了拂衣摆上并不存在灰尘,他低下身,凑近谢珝耳边,轻声道:“我最重要的人,从小一直就是安定姐姐,可是你却把她推给突厥人,母亲当真是好狠的心哪。不过也不是你第一次做这种事,可是这一回,你除了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还害死了一位最勇武的将军。她死了,谁还心甘情愿再镇守家国?良将不再,国将覆灭,这样简单的道理您却不懂——您的心中,为何就只有自己的皇权呢?”
“还有平阳姐姐,她为了争宠,为了排除异己,竟敢和突厥王私通,不,这也是有母亲您的应允。”李慕笑着摇摇头,“为何你们就能这样心狠?”
谢珝冷笑一声:“那你呢?你敢说你嘴上说是为了报仇,可是心里难道不是窥视那一把龙椅?”
李慕本已经走到了门槛边上,闻言转过头去,笑道:“我当然是为了这把龙椅,为什么又不敢认?我从前就和姐姐说过的,我也想当皇帝,想得不得了,再说,但凡有人能有这个机会,又有谁抗拒得了?”
仙乐宫的大门再次合上,空气中不断有细小的尘埃四处飞舞,这些飞扬的尘埃也像是有了生命。
李慕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这深宫中潮湿的空气,微笑道:“行了,该走了。”
他的母亲,把持了他们李家的位置已经太久了,现在已经到了时间全都还回来。而属于他的朝代即将开启——
女帝谢珝,在衍元二年的春末,驾崩于仙乐宫。
同年,太上皇李苌病重不治,崩于承正殿。皇太弟李慕即位,改国号为通元。
……
林缜的书馆也按照计划开了起来。他们隐居的镇子太小,家中有适龄学童且愿意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