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早就放下了,皇后娘娘不必再提。”
他每说一句“娘娘”,何皇后的眉头就要跳动一下:“表哥,你写的那本《尘园旧梦》,我全看过了,当年是我负了表哥,我对不起舅舅和舅母,你怨我恨我,都是我应得的。”
《尘园旧梦》四字一出,何灏明显愣住了,半晌后,他苦笑道:“唉,没想到娘娘也看过我写的那本荒谬之作,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说实话,彼时我确实心中有怨,是以付诸于笔墨。后来就慢慢想开了,城破之后,若非娘娘以我四妹的身份去……咱俩怕是都活不成。娘娘不必把我写的负气之语放在心上。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些年来,娘娘孤身一人在北地,怕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好不容易能享受荣华,不要再为前尘所扰。”
听闻此语,何皇后再顾不得维持一国之母的仪态,委顿在地,泣不成声。
她本与何灏不仅是姑舅表亲,亦是未婚夫妇。因家中继母不慈,她长年寄居在舅舅家中。二十年前,萧衍带人围攻江陵城,舅舅何太柳奋力反抗,杀掉所有劝降之人,及至江陵城破,她与表兄藏在地窖中侥幸躲得萧衍的追杀,偏又被当时还是秦王的庆元帝的手下给搜出来了。为首一员偏将见她生得貌美,就想将她献给了主上。慌乱之中,她自称是表兄的幼妹……
何灏不忍地别过头去,口中的称呼亦改了:“方妹妹,你不必为我这个伶仃之人自责。你我之间,原是有缘无分。这些年来,我在南边也曾娶妻生子,只可惜你那表嫂和侄子,前年不幸染上时疫,一病去了,留下我一个孤魂野鬼在世上苟活。”
说到故去的妻儿,他哽咽起来:“总之是我福薄,带累了他们。”
“表哥,那你更不该出家啊,舅舅的香火……”一连串的泪珠从何皇后脸上滑落。
何灏摇了摇头:“我出使之前已经替兄长从族中过继了一子,足以延续父亲的香火。”
“表哥何必哄我,建康城中的何家人全是远支堂族,与舅舅一脉并不亲近,表兄人一走,过继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何灏感伤地说:“不瞒妹妹,我本来想在建康城外找一处佛寺以了却残生,之所以托了长乐郡王来北周,是想再见妹妹一面。没想到路上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病好了后我也想通了,既已生遁入空门之念,何处不能修行?”
两人相对而泣。
半晌,何灏收泪道:“还有一事需表妹知晓,我来之前,在建康城见到萧衍那奸贼了。”
何皇后大惊失色:“真的是他?”
何灏恨声道:“是啊,我那时才知这奸贼这些年来竟躲在大陈。”
“萧衍他——他认出表兄了吗?”
何灏惨然一笑:“呵,他还曾邀我共谋复仇之事,真当我是个傻的。唉,可惜我当时没反应过来,那畜生腿脚残废了,还瞎了一只眼,若我当时出手,说不定就能为我何家上下报仇雪恨了。后来我从族中借了人手去找他,再找不到了。”
“他,他竟然去找表哥了。莫非他……”何皇后难得流露出慌乱之色。
何灏温声道:“表妹不用担心他,这世上的活人除了我,再无他人知晓娘娘的身世。至于姑母家里,他们以为表妹当年与其他人一并死在江陵了。”
他顿了顿,又说:“表妹若是顾念着当年的情分……就尽快派人抓住那奸贼吧。”
相聚终究短暂,两人诉了一番离别之情。何皇后就双眼通红地离开了慈恩寺。她一去,室内只余何灏一人。他面上似怀念似感伤的神情瞬间散去,只余空洞。
回宫之后,何皇后隐去自己身世的部分不提,其余部分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庆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