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道:“峰之岚呀。”
法师道:“谷之水音。”
合而唱道:“皆是佛事修行。柳绿,花红,草木原有之色香,也是成佛之国土,应是成佛之国土。”
美人唱罢,芳踪杳然,庭中秋风瑟瑟,只余一树芭蕉。
风鸾法师人立而起,一振袈裟:“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此曲改编自金春禅竹所作谣曲《芭蕉》,阐释《妙法莲华经》中草木国土悉皆成佛的义理。觉悟成佛并非人类独享的特权,草木国土,悉皆成佛,何况是‘灵’呢?”
孙苏合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曲中深意,但却被一种浓烈的情感触动,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来,他深深体会个中宏大的气魄,与之相比,人与灵之间的紧张微妙,方外之人对俗人的自高一等,以及俗人之间无处不在的相互蔑视通通都显得无聊可笑。
风鸾法师望着孙苏合大觉惊讶,长长的白眉轻轻一挑,叹道:“苏合先生,你和其他人类很不一样呢,难怪一向对人类没好脸色的狸华居然肯为你……苏合先生,你和狸华是怎么相识的呢?愚僧很是好奇。”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让我好好跟你说一说。”孙苏合捧起茶碗喝了一口,正准备润润嗓子从头说起。
可是茶汤入喉,那股理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又再度出现,到底是什么……孙苏合悚然一惊,似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划过,这茶,不是真的!
孙苏合跟在艾丽丝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茶道有着不浅的认识,一杯上等茶汤不但需要好茶、好水、好器具恰逢其会,更需要茶道高手以绝妙手法精心调制,正因为心血所系,其中必定蕴含一股触动人心的鲜活气韵,道理虽然玄妙,但感受却极其真切,孙苏合曾经品过艾丽丝亲手煮的茶,感触尤其深刻。
手中这碗茶虽然滋味绝佳,但却少了那份感动,得其形而失其神。我明明看见那位少女亲手沏茶,怎么会这样?如果这茶不是真的,那我……
等等,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明明……明明什么来着?
对了,我和谢依从战场脱身之后坐地铁到了一处建在地下岩层中的寺庙,然后在一间禅房见到风鸾法师,之后,之后我就晕倒了。
孙苏合的思绪迅速清明起来,心中一时掀起轩然大波。茶碗拿捏不稳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茶碗滚动,嗡嗡作响,在这深山古庙之中格外刺耳。
“梦里不知身是客,我是在梦里?”孙苏合的眼神骤然一厉,直直逼视着风鸾法师,怒声喝问道。要说和狸华老爷的相识,必然避不开小熊,这是孙苏合心中最大的秘密之一,可刚才几乎顺着对方话头和盘托出,而且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明明为了小熊的安全,自己还特意请狸华老爷对这段记忆施展了防备探查的封印……
我怎么会对一个初见者这样毫无防备,孙苏合越想越是心中后怕,越想越是惊怒交加,庞然剑意如潮如涌冲霄而起,剑气雪花飘然散落,古庙不堪重负,瞬间千疮百孔。
瓦片木块零落如雨,纷扬的尘土之中,风鸾法师眉头微皱:“醒觉得好快!”他冷笑一声,一爪指天,一爪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话音未落,宏大的梵唱响彻虚空,荒山崩裂,无穷无尽的业火从地下喷涌而出,古庙坍塌,天空中光明万丈,一记大逾山岳的手印从天而降压向孙苏合,酷烈而决绝。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非我,乃是真我佛性。而孙苏合赫然成了玷污佛性觉悟的执着和罪孽,上天已是无路,入地更是无门,整片天地都容他不得。
要是死在这里,恐怕真就死了,强烈的直觉狠狠地冲击着孙苏合的神经,可是,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从这最恶的噩梦中脱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