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一瞬,接着说先前群臣要他登基一事:“我原先是打算,先打下东乾,再谈之后。既蒙诸位厚爱,登基的一应事宜,礼部先准备着罢。”
众臣一听,大喜过望,霍宁珘既然肯提上日程了,那便是好事,总比之前毫无动静的好。
见宋端与陆莳兰走进来,霍宁珘又道:“行了,还有别的事要议。诸位照着先前的议案办便是。户部王闵,都察院连颂心留下。”
“是,臣等告退。”众臣心照不宣地用臣对君的礼仪,逐一退出。
霍宁珘给人的安定感和追随感,是萧冲邺所不能比拟的。
殿中又回复为一片寂静,自然就有种宫禁的肃穆。宋端便将先前议的方略交给王奚,送到霍宁珘手上。
这征收军饷的方略其实已写得十分具体,条理亦清晰。
霍宁珘看完后,沉默片刻,突然看向陆莳兰,问:“陆御史也参与了军饷方略的拟定,可有什么看法?”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珘会问她,就事论事,她暂时撇开与宋端私下的不愉快,道:“宋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的本意,还是希望不要再加重底层百姓的负担。希望这军饷,从商人尤其是豪商身上征集,税目也设定得较为合理。”
宋端没有想到,陆莳兰会在霍宁珘面前肯定自己的方略,又看她两眼。
陆莳兰又道:“但我个人认为,百姓之中,其实承担
的并不止朝廷明文规定征收的税赋。就拿驿费来说,我此前特地了解过陕西与安的驿站,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路过,加上当地官员参与的接洽宴饮、礼品、人夫与马匹相关的费用,大概需要驿费五至十两银子不等,若是三品以上大员经过,有些花销大的,甚至会达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
“朝廷没有设立此项经费,这些驿费都是从百姓身上征的。与安的百姓,光是驿费,每年每丁就需要纳银五钱。这还只是与安,在离两京更近的地方,在百姓身上征取的驿费还要更高,可百姓家里,往往每丁一整年才需花几两银子,可见只是驿费一项,就给百姓增加了多少负担。”
陆莳兰微顿后接着道:“我认为,商税适量加征是完全可行的,但是驿费等摊派在百姓身上的费用,一定要明文禁止,写入法规,违者依规惩办,绝不能再让百姓出了军饷,还要被官员盘剥。现下虽是战时,但更要让百姓感觉到,朝廷对他们的考量,不能让百姓有战争牺牲者的感觉。”
陆莳兰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向霍宁珘。
霍宁珘实在为陆莳兰此时的神采看得挪不开眼,他道:“陆御史继续,只管说你的想法。”
他在慢慢引导她,霍宁珘希望陆莳兰知道,即便不穿官服扮男儿,她也可以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甚至比起在她原本的御史岗位,能发挥更大的
能量。因为,她可以直接影响他,也可以直接向他献计献策。
陆莳兰受到鼓励,就继续道:“而且,我觉得宋大人虽说考虑了辛勤耕作的农户,但商贾也是百姓,既然要从百姓身上筹集军饷,那朝廷的官员更需要拿出态度来。”
户部尚书王闵看着陆莳兰,道:“那么陆御史认为,官员应当如何?”
陆莳兰便道:“从今起,自上而下官署的开支,一切应当从俭,伙食、车马、器物用品,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浪费,也不能让奢侈器物出现在官署列支账目中,户部应制定详细且操作性强的官员公费目录,且每年都必须对此进行考核……”
陆莳兰的声音一直都不算很高,也不算大,但始终十分流畅且坚定。
待她说完,宋端便道:“那还要陆御史多查些贪官污吏,尤其是在各大工程上谋了利的。既赢得民心,军饷也有了。”
“目前都察院得到的线索较少,若是宋大人知道这些线索,随时可向都察院举报。哪怕是没有筹集军饷这事,都察院也自当秉公办理。”
宋端没想到,陆莳兰的牙尖嘴利,远超他的想象,与她本人的外表反差太大,令宋端一时也没有话说。
霍宁珘却是为陆莳兰这番话作总结:“我认为陆御史说得甚是,便按照她说的办。颂心,你来牵个头,一定将巧立名目,私自向百姓摊派这股风气杀下去。”
连颂心便道:“是
。”
***
霍宁珘需处理的事务量之巨,陆莳兰今日可算领略,她在偏殿里写策论都写得挨不住睡着了,霍宁珘才踱步过来。
千头万绪,政务完了接着商议军情,自是耗费时间。
但霍宁珘之所以今天要处理好这样多事,是因明日另有安排——他要带着陆莳兰去一处别庄,涌香海。
将那细软的腰肢搂进怀里,嗅着女子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气,霍宁珘当即转过陆莳兰睡得酡红的脸蛋,往那鼻尖亲了一下。
陆莳兰睡得朦朦胧胧,便听他笑着打趣:“都知道给为夫省银子了。”
接着,她便被抱起来,陆莳兰隐约知道,这个抱着她的人是霍宁珘,便懒得睁开眼。一直到回了侯府,被他伺候着更衣入睡,也没有醒过。
第二日,霍宁珘便带着陆莳兰直奔目的地。
这座别庄的确是美,篆廊飞桥,湖上浮冰点点,岸边种着雪白的玉兰、淡嫣红的晚梅,这时都正开着盛艳,实如花海凝云,烟锦霞光。接下来还会有桃花樱红渐次而开,难怪要叫“涌香海”,春日应当是此处景色最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