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道:“不妨事。”
那宫人才向前相迎,被赵明枝一问,却是意料之外,竟未当即作答,支吾两句,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复又将头转了回来想,面色犹豫得很。
那宫人却是仍旧不答,又看向前方城头上许多守卒,一副不好回答模样,束手走向赵明枝,小声道:“殿下,几位将军先后来信,狄兵攻势太紧,只怕一时不防……公主万金之躯,不如先换了装扮,免得中途遇得什么事情,不好应对。”
她在这厢洗手净脸,整冠束发,等到一应妥当,外头换防也已经七七八八。
有人惊慌叫道。
这话只说半句,左右人便尽皆跟着望去,半晌,才有人又道:“恁金贵也恁不怕死……”
他捉了左右几人,点名之后,分派道:“你们仔细些,快护送公主回宫!”
赵明枝定睛看去,先见一双鞋,其上布满脏污,像是从哪个泥潭里滚得出来,也无人去洗,任其自干了,脏得叫人没眼睛去看。
有人不远不近看着,不自觉叹道:“恁金贵……”
然则将领里又是另一番想法,众人互相碰头时候,自是得知当今公主守城动作行事中更多细节,少不得沉默。
她顿了顿,却是仰头再看向紫黑天幕,道:“只是便如先前说的,我也有自己要护的——这城墙城头,上头无数兵士,城中老少——我若换了衣衫鞋袜,谁人又给他们去穿?”
对方呆呆接过,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几步跟上,匆匆去给赵明枝整衣束发,净面洗手。
而后头许多那兵将守卒亲见赵明枝把衣服投入火焰之中,自是忍不住躁动一回,虽是看不得太清,也听不得太明,不少聪明的却已是猜到少许,更有人低低嗤声道:“撞过南墙,姓赵的倒是学会收买人心了。”
一面说,一面冲对面点头示意。
她既然发令,下头人自是无有不应,连忙分别捧了东西过来。
耳边听着同伴的惊呼声,又见有人作势去救,却是显然再来不及,只好又原地站着,此人傻傻回头,只见火光之下,当今公主面容半明半暗,表情倒是一惯的镇定,但比平日里又多了些许冷然。
布鞋之外,边上还有一套粗布衣衫,不仅脏污,还破破烂烂的。
“丝布得来不易,一针一线的,实在可惜了。”赵明枝盯着衣衫鞋子烧了一会,叹完一句,才又去看几名宫女道,“我晓得你们一心护我——”
此人起了头,很快又有声音接道:“你们谁人有蔡州消息,朝中究竟迁不迁都的?”
她一面跌跌撞撞走,一面听得叮当、噼啪声音不断,却是大小石块撞在护盾、城墙上的声音。
只是短短几丈距离,左近早有不知多少大小石块,不用举目,便听得四下轰隆隆声响不断。
赵明枝心头一紧,赶忙回身再看,近处与方才并无二致,远处却是乌压压一片。
赵明枝声音不大,此时把话说完,也不顾此刻大众广庭,只抬手把头上系绑的发带松开,转给身旁宫人,此刻终于举步前行,一面走,一面问道:“里头有无现成清水?”
她心头狐疑渐起,再看向门口处,果见其中站着一人,乃是眼熟宫女,于是不再走近,隔着丈许距离问道:“敌兵攻势未停,此处危险得很,你们领了谁人差命,跑来这里做什么?”
边上另又有一人道:“前次公主亲上城墙砌砖,正在我前头,夸说我义不畏死。”
且不说赵明枝再如何着急,披头散发的,少不得收拾一番。
至于其余更多人,却是少有置喙的,多为称赞,偶有几个说些酸言酸语,不用旁人去劝说,自家就先叹起来道:“能做到这个份上,再如何,也不好再挑什么毛病了。”
其中一人小声提醒道:“屋中布有屏风,殿下不如……”
今日种种,不过做出来给天下人看的罢了,心倒是诚的,人也是好的,可又能真有什么作用?
……
赵明枝立时明白过来,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也不敢再乱说话,想要催促,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再道:“殿下,不如先换了衣衫……”
一片混乱中,她几乎是被搡挤着靠向了城墙处。
赵明枝如此模样,倒叫不少守卒立时将要泄尽的那一口气又续了起来。
因不知如何评价,亦不好评价,良久才有人道:“也不晓得南面如何了。”
她脑子里嗡了一下,只见半黑夜色之下,彼处橘黄色火光跳跃,正是守兵们用来点燃手中箭矢、引信的火源堆,此时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其中几件不起眼衣裳坐在火苗上,见火就燃,烧得十分欢快,又有两只脏污布鞋,虽是燃得慢些,也已是从边角处烧了起来。
她先还怀疑是天色太暗,容易叫人一时看错了眼,可只是呼吸功夫,难以计数的大小石块早已飞近,简直犹如蝗虫过境,砸得城头上一片惨叫声。
才歇息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狄兵的攻势之猛几近增倍,全然没有征兆,城墙上本来正在择地躲藏的守兵们根本没有立足之处,运气好的被同袍拖到角落处,更多的却无处可逃,只得暴露在漫天石块当中。
周遭惨叫悲嚎声此起彼伏,更有两个没藏好的宫人不知被碎石伤到了哪里,嚎哭了没两声,给周围人硬生生将嘴捂住。
赵明枝听得喉头发紧,黑暗中循声正要去看,却见一簇小小火光蜿蜒而来,当前那一位正是守城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