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讶然起身,扶着城墙往远处望去,只见狄兵分散而布,火光密密麻麻,由于离得太远,此处来看,犹如亮蚁。
然而亮蚁之外,几乎就在目光尽头,似是从天边冒出一丛亮光从满盘蚂蚁之中穿梭前行,其中火光逶迤,不知燃了多少火把,显得十分粗壮。
而就在那当头之处,当先而行的乃是两张明黄巨旗,扇后又有黄伞、黄扇,旗、扇迎风而动,伞下却是高大车辇,辇上不知燃的是什么,明亮至极,映得其中之物在黑夜之中犹如天上之日。
隔得虽远,但那东西举得太高,映得太亮,又兼尺寸应当十分之大,竟是叫人能勉强辨看。
——是张明黄底色画像。
画像中人头戴冕板,面前冕旒垂坠,双手持圭,服黑裳橙,紫红蔽膝,坐于大椅之上。
无论那画像多么惟妙惟肖,又如何得光照映,毕竟太远,身在城墙,赵明枝自然是看不清其中细节,但那样打扮,并不用再做细看,也能依稀认出其人衣着。
不等赵明枝说话,身旁一个自蔡州而来的宫人已是叫道:“陛下!是陛下御容!!”
那人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发起颤来。
此人话音刚落,不知谁人已是接上,叫道:“是蔡州送的圣容像!”
左右兵卒听到这话,人人激动,跟着叫嚷起来,一时满个城墙气势顿起,无数人不顾顶上飞石,自躲藏处站立起来,去望对面车辇上圣容。
“蔡州?是有蔡州援兵来了吗?”
又有人叫道。
嘈杂之中,众人也无心去管顾其他。天子面容,隔得再远,也叫他们引颈,虽只是个童稚小儿,被那冕旒一遮,本就看不太清,再兼处于这战场当中,竟是自生几分威严。
身旁人振奋不已,纷纷鼓噪,更有甚者,几乎要冲下城去,简直欲要去迎接圣架模样,与先前全不相同。
而在角落里,不知谁人起的头,已是开始组织人手将那八牛弩重新拉出,似是要调试角度准备搭箭。
众人如此欢欣雀跃,赵明枝的心却是更为沉寂。
她心跳十分慢,一下接着一下,但那心脏几乎要跳得出来,全无半点放松,忍不住拿眼睛在城墙上左右逡巡,果然未久就见不远处一人站在高处,手中虽无火把,被前头火光照着,也露出原本五官并此时表情来。
正是方才那名接应自己的副将。
不知是不是火把离得太远,显得对方面色阴郁得很,此时手脚并用,冲着后头人挥舞,叫诸人不要一味露头,务必小心躲藏,又催人将床子弩及八牛弩拖回原处。
不仅此人如此动作,赵明枝目之所及,也还有零星数人在安排兵卒躲闪飞来石块,避免出现更大伤亡,又催众人不要去看对面圣容。
但这般行事,少不得引出不少兵士反对声,纷纷躁动。
这个说:“既是蔡州送来的皇上圣容,我等怎能不高呼万岁,尽力迎接?”
那个说:“我活着三十七八年,头一回得见天子相貌,此时不看,未必将来还有命看!”
有人说:“外头既能送进来天子画像,后续必定还有援兵,或许靠着内城外城一齐出力,京城还能有救,正要看紧城下样子,好做搭手,怎能这时还躲躲藏藏的??”
听得众人言语,又去看原处城墙下莫名而来的御容像,赵明枝殊无半点高兴,只觉怪异,忍不住往外靠了些许,端详那御容像。
虽说离得甚远,难以看清画像中人五官相貌,但仅就着装打扮,也不难认出乃是如假包换天子本尊。
可无数狄兵之中,全无什么动静的前提下,蔡州又如何能破开贼兵,单单就把御容像送来城下?
同样全无杀声,也无两军交战声响,仅有狄兵进攻鼓声,投石车投掷频率便做放缓,哪里像是外力所致,反而像是主动而为。
狄兵如此动作,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