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八牛弩本就需要许多人一齐发力,此时时间急迫,个个不用人催促,已是自行急切起来,便是动作也比快之又快,唯恐自己拖了后腿。
诸人忙不迭摇头,纷纷就要解释,被最开始那人急着抢道:“殿下,八牛弩需集多人能干,非只一个调度者便能起用,当日我们日日练习……”
赵明枝并不去看他们动作,也不管诸人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见清得差不离,当即抬头看向原本站在一旁的几名士兵,问道:“此处可有弩队人在?”
她命令一出,自己双手当先放开,其余人也先后跟着松手,于是弩箭破空而出,仿佛破开空气,不知又射到哪里。
那人一愣,连忙摇头。
城墙下仍旧喊杀声一片,远处亦有狄军将旗于半空中飞舞向前,另有城墙上鼓声、哨声,吵闹声,本来催人心慌,但此处这一角,众人手头各有事做,虽未必能当多少用处,却是莫名地令所有参与者的心都平定下来。
她口中虽然问话,手里根本不停,已然去抬地上弩箭。
有了赵明枝作为示例,惯性使然,旁人也再度跟着先前做法,各自分工,这一回依旧花了许久才将弩箭摆正,又做调度。
第二道弩箭射出时候,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只是诸人心态早放平不少。
赵明枝再不等待,确认过附近仍有弩箭八支可待使用后,上前一道用力拉那弦发之处,左右盯着两人口呼“发弩”二字,就手方开。
她双目还发肿着,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涕泪痕迹,灰头土脸的,过来时候步伐甚至有些跌撞,却毫无半分犹豫,就如同这一回领得命令同从前所有端茶送水、洒扫整理一般,是那样自然而然。
这话一出,那几名兵士都面面相觑,竟无一个立即答话。
城墙之上,无人能看到那弩箭,但又无人不跟着声音方向望去,哪怕先前万分笃定绝不可能射中那几人,也难免心生希冀,循声最后望向敌方将旗所在。
他说着四下寻了好一会,自去角落处翻找版半天,本来还做抱拖架势,实在一人力道不够拖动,干脆用借了火把,举着去照那弩箭大小模样,对着赵明枝苦声道:“就是能看得清楚,床弩也只是发力厉害,弩箭这般大,准度如何高得到哪里去?”
此人开了口,另几人也接连附和,更有人惨然道:“此时再难寻弩队人来此,我等一队本来三十人,死伤难计,又有被抽调走的,眼下就剩这几人守弩罢了——也无其余用处,一旦狄贼登墙,说不得一把火就要把这八牛弩烧了了事——殿下若有什么打算,不妨去寻哪位将军说来……”
守军本就已经全无士气,见贼人攻至城下,裹挟灭城之势,不仅未被激发奋力反抗之心,反而更做畏畏缩缩,将动复躲模样。
边墙垮塌,赵明枝先前贴边而靠,被人推护越向里墙,此时将将站定,趁这机会索性循着先前记忆,拦开人群,往右面而行。
那几人各自发怔。
他话未说完,赵明枝便又问道:“你可能做那调度的?”
其余人失望之下,回头再看赵明枝,却见她早已不在原地,正从角落处又与人抬来弩箭一道,连步伐都不曾动摇半点,根本不为任何劣势所动的模样。
等赵明枝同两人抬着那弩箭过来,架到三架弩床当中,也与众人一起调度起来。
她动作甚快,又兼自有身份,竟是叫旁人不敢硬拦,只好跟着向前,一路相问欲要搭手。
那人一副目瞪口呆模样,道:“殿下!好教殿下知晓,要是在此处想要射那将旗,便好似拿箭去射千步外空中蚊蝇,况且眼下到处发黑,连看都不能看清,如何找寻?如何对准?如何射弩?”
算着狄人进军时间,当是不久就要开始登城,投石车必定要为掩护,即便不至于暂停,攻投频率也会降低不少。
经历半日攻击,那八牛弩已经被半边塌落城墙与若干碎石掩藏起来,左右只有寥寥三四人,都寻地方躲靠,虽看不清表情,但面目所向,都朝着城下那将旗所在。
赵明枝行到八牛弩边上,择个位置把那火把放下,只借些许光照,先取袖中手帕裹住左手,因布料不足,就地用了弩箭锋利刀口将衣摆割划几下,撕拉一声,撕下半幅布料来,又用那布料缠绕右手。
不独这一个,还有有更多黄门、护卫跟着围在八牛弩旁,虽不知当要如何动作,却有高举火把的,有去推动弩床的,又有曾在军中任职过,多少知道些情况的主动上手前去调整角度。
看着众人这般行事,先前那几名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也不再说什么射得准射不准的话,而是一道埋头上前。
只是这样简单应对,其实不过聊以自慰而已。
只是半晌之后,那弩箭所射方向,竟是全无动静,硕大箭头,便如泥牛入海,连是否射中狄兵都不能知晓,更未在敌军中激起一丝波澜。
而距离此处不近不远地方,仿佛为此处氛围感染,更多人也重新慢慢听着号令,同左右人一道按照旗语做起事来。
帅旗一倒,城门上下俱是茫然,众人先以为只是意外,只这意外实在蹊跷,帅旗又何等重要,于是人人又等几息,却不见狄军当中有人将那旗帜重新竖起。
光照之下,乱象反而愈加明显,乱蹄声、惊叫声、唿哨声响了许久,不同于先前气势汹汹,此时声势急乱,俨然无头苍蝇似的,便是城墙下已经预备登城的狄兵也察觉到不对一般,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城内城外,刹那间敌我双方俱都无措,人人望向后头火光所燃之处。
火势正盛,混乱之中,几骑快马从火焰旁的众兵之中飞奔而出,绕往后方,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其余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