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地抓着母亲的手,急急地表白:“妈,只需要一点点路费就可以的。老师说读大学不要钱,还有助学金什么的。我会很节约很节约,如果有多的钱就寄回
来贴补家里。”
徐云英抬起头看着女儿,沉默不语。
陆桂枝一着急就想哭,她忍了半天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妈,我将来肯定会报答家里。你和爸供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花了多少钱我都会还给你们。我将来肯定不会做白眼狼,你放心吧。”
徐云英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陆桂枝的头顶:“桂枝啊,家里穷,苦了你。现在你有了出息,就往前奔吧。”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罩衫,从裤子内兜取出五块钱,交到陆桂枝手上,脸上带出一分不舍、一分内疚:“你带点干粮到县城坐火车去江城,这五块钱是路费和刚开学的食宿费,后面的……如果有困难就写信告诉妈。”
这五块钱带着徐云英的体温,滚烫灼热,陆桂枝接过来时内心充满对母亲的感激。
她知道家中人口多、生活艰难,父母能够这样无私地供自己读书,不逼她嫁人、做家务,已经是做到极致,不敢再要求更多。
结束搬砖的重体力劳动,坐上绿皮火车来到江城水利电力大学,准备迎接新生活的陆桂枝忽然被浓浓的自卑笼罩。
学校位于美丽的东湖之畔、苍翠的珞珈山下,校园干净漂亮、校舍整洁一新,来自全国各地的年青人个个意气风发,陆桂枝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黑瘦、矮小、头发稀疏,肥大的衣服打着补丁,一双解放胶鞋边沿有了破洞,一看就来自农村。更要命的
是,因为长期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大太阳毒晒,陆桂枝头、脸都长了疮。长了十几天没有处理,脓头已经长熟,看着绿汪汪的很瘆人。
前来迎新的老生是个城市姑娘,穿着美丽的连衣裙、最流行的塑料凉鞋,小辫子扎着红绸结,她看到这样的陆桂枝,愣了一下。
陆桂枝脸胀得通红,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我,我是水利系的陆桂枝。”
学姐眼中露出同情之色,笑了笑,毫不在意地牵过她的手:“走,我带你到校医院去看病吧,你脸上这疮,都好好治。”
就这样,陆桂枝被一双白嫩的小手牵着去了校医院,医生和蔼可亲给她开好了中药。不仅不要一分钱,还有专人负责在医院熬药,每个药罐子上面都贴着患者名字,陆桂枝每天过来喝药就行。
一周之后,陆桂枝脸上的疮便好了。
对一直生活在农村的陆桂枝而言,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活,美好得像梦一样。
班干部帮她申请了二等助学金,每月14。5元,吃饭12。5元,零花2元,买笔墨本子足够。伙食费12。5吃不完,剩下的钱归自己支配。也就是说,吃饭省一点,剩下的钱可以买鞋子添衣服。
不仅不用向家里要钱,每个学期结束还能多出几块钱,给弟妹们买点零食、衣服,贴补家里。
老师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的花费,相当于十二个农民一年的收入。
这里不仅有窗
明几净的大教室、专业水平一流的老师、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同学,还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各式各样的专业讲座、自由自在的学术氛围。
陆桂枝在这里学会了游泳、溜冰,学会了用普通话演讲,学会了用丁字尺画图,学会了用水准仪、标高尺测量地形,学会了唱歌、跳舞。
她是随着共和国成长起来的一代大学生,感谢国家、感谢党,立志要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
同样,她发自内心感谢自己的父母,自发自觉地在毕业分配工作之后,将娘家的经济重担主动扛在身上,下定决定要帮助母亲,让一直在农村的父母、弟妹摆脱贫困,快乐幸福。
只是,陆桂枝忘记了自己能力有限,也不知道这世间有一个词——欲壑难平。
刚上班的时候,每个月工资一发,她只留十块钱当生活费,其余都交给母亲。一开始,得到了母亲激动的感谢、大弟弟夸张的赞美。
时间长了,陆桂枝给钱就成了一种习惯。
到了桂枝发工资的时候,徐云英就开始期待:有了这四十几块钱,就能扯点布给良华、星华做裤子,就能给桂叶买几尺绸缎做头花。家里的孩子们以前受过太多苦,现在好不容易好过一点,当然想让他们过得更好一点。
再后来,陆桂枝结婚,有了小家,陆桂枝每个月给娘家的钱变成十块。
陆良华开始不满足:两个吃公家饭的大学生,工资加
起来一百多块,哪里花得完?不如贴补一下贫穷的陆家。
于是,就有了这本书开始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