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想说,她也不想再问。
老刘打开房门,将行李箱放在贴着马赛克瓷砖的地板上。
葛春妮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一挂好,将洗漱物品归整好后,看向靠门站立的老刘——他在那里足足当了十分钟的门神,眼睛一直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看我干嘛,有话说,有屁放。”坐了一晚的火车,她那一挂坚壁清野的肠子,在腹中蠕动得一阵紧似一阵,不依不饶地空鸣。
葛春妮背起包准备出去。
“春妮——”老刘忽然叫。
她拿眼睛把他睃了一睃。
“你说爱别人幸福,还是被别人爱幸福?”
葛春妮卡壳哑住了。她想说“相互爱着最幸福”,可说这话的气氛明显不对。
“新枝说她爱我爱的太累了,现在有爱她的人出现了,她觉得轻松又幸福,离家出走了。”
“跟爱她的人一起吗?”
“嗯。”
葛春妮对庞新枝突然佩服的五体投地。庞新枝的身体永远遵从内心,当年在青花一中的时候,感觉
自己的“坏名气”会给她带去麻烦,便果断地冻结了同自己的来往;后来她喜欢上了老刘,便不顾一切地来挖自己的墙角;如今,她发现被人爱比爱别人更幸福,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离家出走了。
当然,“离家出走”只是老刘遮丑的说法,真实情况就是私奔。
马上就进入不惑之年了,庞新枝竟然有勇气挥剑斩情丝,重新轰轰烈烈地跳进另一场爱情,或者说火坑,燃烧别人照亮自己,也可能是焚毁自己照亮别人……无论怎样,这是需要勇气的。
反观自己,从小到大都顾虑重重,总是将别人的感受凌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倘若她学到庞新枝的皮毛,也不至于和老刘明明只有两米远,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和万总约的是明天吧?”见老刘还要说什么,葛春妮咔嚓一下截住了他的话头,将谈话引入另一个题目。
不管老刘和庞新枝的婚姻走向何处,葛春妮现在都没有权利过问,也不想过问。
跟何晓慧在一起久了,就沾染了她的恶习——用合法的手段、拼尽最后一口气赚钱。何晓慧有句名人名言——骗老娘的人可以,骗老娘的没门……这句话春妮听多后,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她的座右铭。
何晓慧已经从原来的公司辞职,自己成立了一家外贸公司当老板,葛春妮不想和她的差距越拉越大。
在相近的层次上,友谊之树才能长青。
老刘依然
沉浸在自己即将肢解的婚姻里,缜密如数学的他,一时竟没搞明白春妮在说什么。
“万总你约好了没有啊?”春妮将这句话划了着重号后扔了过去。
“哦,约好了。”
万总是一家著名的珐琅制品公司的老总。那家公司是解放后将两家老字号的私营珐琅厂、造办处(专为皇宫制造)、作坊等合并成立的企业,是生产和经营景泰蓝最具权威的生产厂家。
这家公司人才济济,拥有多位高级工艺美术大师、工艺师、工程师、高级技师等众多的专业技术人才。
葛春妮带到米兰的那把合金累丝烧蓝扇就是万总公司的师傅做的,她想和他们进行全面深度的合作。
“你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去见万总吧。”两人走在拥挤得似乎要裂开一道大口子的街上时,葛春妮说。
老刘的后院起火了,这个时候让他陪着谈业务有点不尽人情。
“我们也有合作,一起吧。”老刘把脸上的表情扯得周周正正地答。
……
老刘没有骗葛春妮,万总公司新盖的大楼就是老刘他们公司做的。
万总约他们的地方很小,窝藏在一条老舍笔下的胡同里。
双方聊得并不顺利,症结还是价格。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小企业银行账户上的钱,和万总旗下的大公司相比,简直是一根牛毛和九十头牛的牛毛的差别。
万总和老刘说话时,脸上是好看的向上弯起的四十五度角的笑容,和葛春
妮说话时也是四十五度,却是向下的。他说上次加工的样品完全是看在老刘的面子上帮忙的,仅收了个材料费,如果成批量加工的话,人工和各种费用肯定得加上,每把扇子的价格要上涨五百才勉强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