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知道这林氏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方才还在担忧的问余月,这会忽然笑了起来,真当别人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碍于身份地位,也没人去拆穿她。
只是章太后不同,忘年之交此时正危在旦夕,身为儿媳,林氏竟还能幸灾乐祸,如何不叫人寒心,太后怒不可遏,目光凛冽看向林氏,寒声道:“既然你心系婆母,哀家也看你心诚,不如就替你婆母抄写经书祈福,哀家也不难为你,就将那本《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通本抄下来,待到上元节那日带去法会上供奉给菩萨,只盼你也能借此学到婆罗门女等人救母的孝心。”
通本《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这分别是在借机处罚林氏,这本《地藏经》有两卷,共计有几万字,抄写经书与寻常写字作画不同,每笔每画都是修行,字体也大有讲究,行笔要以小楷,且笔笔工整,不容有差,所有寻常人将这本经书抄写下来少说也得个把月,如今俱上元节只有十来天,恐怕林氏这个年不好过,日日都得待在佛堂中抄写经书,相比禁足还要严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林氏的脸色青白交加,恨不得羞愤欲死,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听见太后的吩咐,林氏只得咬碎牙往肚里咽,哪里还敢轻言放肆,强忍着窘迫福身应道:“是,妾身定会好好替老夫人抄写经书,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吉人天相。”
“行了,这儿你也帮不上忙,先退下,只是哀家要提醒你一句,届时经书若没有抄写工整圆满,只怕菩萨是要怪罪下来的。”太后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了林氏一眼,目光中满是警告之意。
林氏吓得身形俱震,忙垂下头将视线收回来,低低应声。
姜妧站在太后身旁,正好将林氏面上的惶恐尽收入眼底,又将她和蔼可亲的面容做对比,想到那碗泛苦的堕胎药,和血肉模糊的阿叙,手心忍不住狠狠握紧,指甲陷进肉中也不觉得疼,脸色也煞白,就是她,卫国公夫人,阿叙嫡亲的祖母,用那碗胺臜的药结束了他的性命,叫他与父母天人永隔,仅仅只因荣华富贵碍着她的眼,念及此处,姜妧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发寒,牙关紧紧发颤,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起筋,挫骨扬灰。
正巧长孙翌离她不远,看见她发白的脸色,眸色暗沉,他侧身动了几步,绕去她的身后,趁众人无暇时,借助宽大的衣袖,悄悄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将拳头挑开,温柔的牵着她的掌心,轻轻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乖,一切有我在。”
姜妧回头望去,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眸,目中的恨意转化为茫然无措,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想狠狠扑进男人的怀中,为他们的孩儿悲痛哀伤。
林氏回去后,太后让所有人都出去,自己伴在江老夫人身侧,准备等着她清醒,余月也和冯太医去讨论老夫人的病情和药方,因为还有宾客来府中拜访,身为家主,卫国公还要去接待宾客,毕竟今日是年初二,大家出府拜年的日子。
长孙翌带着姜妧回了青玉楼中。
安平早就回来将丫鬟小厮们都遣了出去,所以这时苑中早已不见人影,里间备好了茶水点心,屋内地炉烧的旺盛,进门便觉得异常暖和,长孙翌抬手帮她脱下裹着寒气的披风。
此时的姜妧终于忍不住伏在男人温热的胸膛前,低低啜泣,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也跟着颤颤发抖,脸色惨白,她抓着男人的衣襟,泣声哽咽道:“阿叙,是她杀了我们的阿叙……如果我能防备着,也许阿叙就不会……”
阿叙刚去时,她甚至夜夜不得安眠,每晚都听见耳边的婴儿啼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是在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他生下来,而是将他狠狠扼杀在摇篮中,此时的姜妧就是脱了水的鱼,浑身焦躁难安,因为愧疚和痛苦,身子不停的瑟瑟发抖。
看着她无助的模样,长孙翌轻轻将人抱进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掉她的泪水,指尖有些凉意,深邃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嗓音低沉又沙哑:“妧妧,不是你的错,乖,不哭了。”
阿叙的夭折是两人都不愿发生的事。
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姜妧面上萦绕着痛苦,目中满是凄惶与悲凉,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们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手辣,阿叙还只是个没出世的孩子,她们做了这么多孽事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恶果反倒报应在我们身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林妙玉和林氏都该死,她们必须要死,否则如何告诫阿叙在天亡灵。”
听见她近乎疯狂的话语,长孙翌心中满是痛楚,抬手擦拭着她的泪珠,目光深沉的注视着她因为哀伤而悲戚的面容,俯下身吻干她的泪痕,另手轻抚着青丝,轻声安慰:“妧妧,是她们活该,是她们罪大恶极,我答应你,一定会让她们付出代价,你答应我,不要脏了你的手,所有的事都让我来做,一切有我在。”
“可是……”姜妧抬头对上男人的黑眸,心中对林氏姑侄的仇恨滔天,心中的痛苦也慢慢平静下来,忍不住埋在男人温热的脖颈里,眼眶湿润,心中只觉得热流横生,方才因为愤怒产生的情绪也被治愈。
长孙翌也没有打扰她,也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她,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冷静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四肢交缠,过了许久,才听见姜妧瓮声瓮气的声音:“你说阿叙这辈子还会来到我们身边吗?”
毕竟这辈子和前世发生了太多不一样的事情。
阿叙说不定也就不会回来,想到这里,姜妧刚平复好的情绪,又忍不住有些惶恐,紧紧揪着男人的衣襟,仰头惊恐的追问:“阿叙他会不会怨恨我,所以就不回来了。”
“不会的,他是我们的孩子,母子连心,血浓于水,阿叙怎么会不回来呢,他舍不得父母,阿叙一定会回到我们的身边。”长孙翌微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又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的安慰着怀中的少女。
阿叙的夭折是他们俩人终身的遗憾,所以两人只能在心中祈祷着,希望阿叙也能和他们一样,重新投胎为他们的儿子。
注视着男人温柔的眉眼,以及俊朗的面容上清晰可见的疲倦,姜妧心中酸涩,为什么老天总是对他这么不公平?生来就没有亲娘陪伴,嫡母更是要处心积虑谋害他,现在连最疼爱他的祖母如今也生死难卜,即便平步青云又有何用,连最简单的天伦之乐都是奢望。
好在老天见怜,让他们重活一世,好能弥补前世的亏欠,而此次江老夫人想必定会转危为安,吉人天相,凝视着他的面庞,姜妧心中满是难过与怜惜。
忍不住伸手拦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怀里,低声道:“阿翌,多谢有你陪在我身边,你放心,祖母定不会有事的,上天有好生之德,祖母会长命百岁的,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长孙翌低头看着少女真挚的表情,眉梢含着笑意,声音温柔:“我知道,祖母还没有看见我们成亲,也还没有含饴弄孙,她不会有事的。”
看着他戏谑的双眸,姜妧有些面红耳赤,但现在毕竟不是温存的时刻,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袖,眉眼担忧道:“咱们还是先去荣德堂,也不知道老夫人现在情况如何,可是清醒了?”
“好。”姜妧说的没错,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方才只是见姜妧失态,长孙翌才将人带来青玉楼,也是好安慰她,离开这么会儿,也不知道荣德堂现在什么情况。
长孙翌拿出锦帕替她擦干泪痕,又将披风给她裹上,“走!”
还没走到荣德堂,就能感受到里边人声呼唤的喜悦,有婆子在大喊着:“老夫人醒了……快来人……”
闻言,姜妧和长孙翌互相对视,两人眼底皆是喜悦,心照不宣的加快步伐,进了屋,就瞧见老夫人倚在床榻上,虽然面色还是蜡黄,却能瞧见那双浑浊的眼总算是睁开了,太后也坐在身旁,红着眼含着泪,握着老夫人的手,泣不成声:“你可算是醒了……”
长孙翌信步上前,掀开衣袍跪在床前,喜道:“祖母,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看见最疼爱的孙儿,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顿时变得光亮,颤抖着抬手要去他的脸,声音有气无力:“阿翌,祖母没事……”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阿翌要照顾,阿翌还没成家立业,她哪里能放心丢下这个苦命的孩子,她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孙媳妇,她哪里舍得下黄泉去,所以,为了长孙翌,她也得强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