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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第2页)

“辞职”这的确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痛苦的抉择啊!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有家有室,也有一定的地位了,不少人认为政府机关可是个风水宝地,也是人生梦寐以求的官府首脑机关啦!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放弃它”呢?

几十年来,自己勤奋学习,博览了古今中外的大量书籍;认认真真地工作,经历和处理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事情,当了干部,进了政府机关,容易吗?他自己问自己。小时候,父母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把“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年过六旬的母亲知道了,心中该有多么难受。自己几十年工作学习从不敢有半点松懈,也是为了这个“前途”。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好的环境和地位,却要“放弃它”值吗?如果这样做,又意味着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从0开始,行吗?以往能做成一些事,那是因为有组织的支持,政府这块牌子啊!以后这些都没有了,谁认识我这个普通的社会人呢?从头开始,谈何容易!朝旭想到这里,又把笔慢慢放下,并随手把那写有“辞职报告”四个字纸揉成一团,放在手中搓来搓去。心中默默地念着王勃《滕王阁序》中“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啊、、、、、!”这几句词。

他抬头看着窗外,天是阴暗的,那乱七八糟的阴云中,朝旭眼帘中又好象发现代宇庭、马伯清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位领导边看代递给他的材料,边生气,横眉冷对的影子在晃动。这些人对于自己,仿佛成了“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什么上下级关系,同志间感情、、、、、这时,只觉一股凉气直透心田。这难道是我与之相处多年的领导和同事么?这难道就是人们心仪的人民政府机关么?想我朝旭错亦无存,又何罪之有?因何如此不能容我?他那抓着纸团的拳越捏越紧,突然猛地往桌上一砸,随着“嘭”的一声,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可恶!小人!”这是朝旭有生以来第一次怒发冲冠。

这一动静,惊动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妻子凤玲。她闻言,立即起身关了电视走过来,默默地靠着丈夫站在后面,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朝旭眼看着前方,反过腕来拉着妻子的手,沉重地说:“凤玲,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凤玲想了想,说:“现在?”

朝旭点点头:“嗯!现在!”

凤玲说:“行!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别闷着,噢!想好了吗?”

朝旭说:“想好了!”

凤玲笑道:“你想好了的事,谁能改变得了!今天干吗这样客气?很重大吗?”

朝旭说:“事儿小,没必要和你商量,但今天这事一定得听听你的意见,成吗?”

凤玲仍强作镇静地笑道:“好——!听我的意见——!按你想法的办——,到底啥事儿啊?”

朝旭认真地说:“我准备辞职下海!”

“啊——!”凤玲大惊失色地把手从朝旭手中抽回,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朝旭的手慢慢从肩上滑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仿佛受到伤害的妻子,难过而又镇定地说:“我知道,这对你、对我、对这个家庭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可你也应该知道,我决不是一个喜欢制造地震的人,不是一个对自己、对孩子,尤其是对你不负责任的人。”

凤玲噙着泪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这几天你很苦闷,很忧伤。”

朝旭说:“是的,我原以为过几天我没事了,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到了这地步,我不能不跟你说了……”

朝旭取义,诋毁他和学生的对话,编造材料告黑状等,说明了现在处境的艰难。

最后他说:“我原不想走这条路,这些年来努力工作为的是什么?在别人看来,这环境、这地位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不知内情。我以前也是这种想法,或者说是一种理想,然而,当现实有负于自己时,只有舍弃。文仲的愚忠遭来杀身之祸,诸葛亮若无先主的三顾之恩,我看他也不会一直干那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蠢事。当然,若有谁与我哪怕是一顾之情,或许我也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有,半点也没有,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怪圈,一张张奸商似的面孔,我的心凉透了。所以我选择走,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安排我的后半生。”

凤玲边拭眼泪,边气愤地大声说:“这哪儿还象?这太不公平,太不讲理,太欺负人了。”

朝旭开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反复给妻子做工作,凤玲总算慢慢冷静下来,也理解了丈夫。她叹了口气说:“唉——!皎皎者易污啊!”

“这些年来,和他们这种人相处,我感到很累。尤其是现在,不仅是累,而且是一种耻辱。”朝旭望着妻子不无感慨地说。

凤玲说:“这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在他们看来你‘锋芒太露’。他们不少人象是‘泥水匠’出身,滑着呢。论能力水平,他们咋能比过你哩,可弄权玩人,你哪是他们的对手?”

朝旭赞同地说:“你说的没错,我看还不止是‘泥水匠’,肯怕有的还是混迹官场的社会流氓,这些年来,我算是把他们给看透了。我所以作出这样重大的抉择,以上的原因是主要的,也是导火索。我知道,在机关工作只要有如此情况,这名干部的前途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他姓代的原来就一直压制、嫉恨我,那么,以后只要他在办公厅,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你知道我这个副部长,当好多年了,不仅上不去,如今还被人家弄得面目全非,再干下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与其老死荒丘,莫若另辟蹊径。”

凤玲很同情地点点头,继续听丈夫说。

“唉!人嘛!不光是为了挣碗饭吃,尤其是吃沤气饭,吃着也不舒服。”

凤玲担心地说:“可你一直在机关工作,又没有经济工作方面的经验,下海——!能行吗?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唷!”

朝旭又转过身从书案上取出一根烟点燃抽着,他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

“是啊!这是人生的一大转折,以后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人家下海有基础,有的能贷款,有的提前作了准备,有的通过打通关节套了银行的钱,打了基础,还有的早就经营好了一个摊子再辞职。我呢?百无一有。看来还只能从打工做起……”

“打工?”凤玲有些心慌,同时一种失落感向她袭来。不管怎么说,丈夫原在政府机关工作,自己多少还有些优越感,现在听说他要去帮别人打工,这个转变她一时真难接受。

“能不能换个环境,调出这里呢?”她抱有一丝希望地问。

朝旭摇摇头:“没有必要,一般来说,从政府办公厅调出的是两种情况,一是提升,二是犯错误。如果随便去一个单位,别人的猜忌且不说,正如一位名人所说的,再有本事的人,如果放错了位置,就会成为废品。我虽不是人才,但也决不会自认作废品。再说,这里尚且如此,其它地方也好不了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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