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散发着光亮的白色纸灯幽幽悬在半空之中,好似一只孤独的小船,飘摇在漆黑的幕布里。就在岑禛抬起头的那一刻,纸灯的身边缓缓出现了第二抹亮光,非常细小浅淡,不注意去看根本察觉不了,但这星星点点仍旧极力挣扎着摆脱了黑暗的束缚,展露出它最终的模样——
那也是一盏纸灯,内里烛光摇曳昏黄,透过洁白的纸,就如同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偌大深沉的夜幕中与另一盏灯交相辉映。
紧接着……是第三盏,第四盏,第五盏……纸灯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来不及去数,快到目光来不及去追随。它们就像是画家兴起时笔下随性泼洒的颜料,洋洋洒洒,蔚为大观,它们就像是一望无际奔腾流淌的河流湖海,气势汹汹,一望无垠。
无数盏纸灯构成了绚烂壮观的银河,一路延伸,到达视线的尽头,到达目光的彼岸,就连浩瀚和深沉的夜色也再无法阻挡光芒的脚步,在万盏纸灯的掩映之间,黑暗和阴影溃不成军地褪去,把精神图景的全貌展现在它主人的眼前。
纸灯仍旧在一簇又一簇不停地绽放,从星星点点到漫天遍野,整个空间都被它们点燃,将眼前的一切变得焕然一新,将一切照耀得通亮而清晰。
不同于太阳的明亮,不同于月亮的高洁,不同于繁星的璀璨,这千千万万盏灯火温暖、柔和、充满人气,是岑禛亲手为连御的精神世界点亮的第四种光。
连御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呵护着……也害怕着,怕一不注意,这盏脆弱的灯就不见了。即便他悄悄地复刻了千万盏同样的纸灯,并当做一个惊喜,在向导面前将这些纸灯放飞在天空,星罗棋布,眼花缭乱,但他仍旧在第一时间找到那一盏最为特殊的,最初的明灯。
岑禛仍旧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磅礴的光景,而连御却很早之前就侧过脸,在一盏盏灯点亮之时久久地注视身边的人,久久地凝望这个他渴望相伴一生的人。
“岑禛。”连御握住了岑禛的手,他知道他应该说一些浪漫而讨喜的话,毕竟这是他带岑禛进来,给对方创造惊喜的目的,他希望岑禛高兴,希望岑禛更加喜欢自己,但等他真正开口时,吐露的竟然是全然无关的——
“我怕……”
连御呼吸一滞,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又低声重复了一句:“我好怕……”
“……”岑禛讶异地回望连御,他心中的震撼并未停歇,他不知道连御一直将这些纸灯都藏在那里,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样的恢弘磅礴,足以堪称浪漫绝色的场景震撼得无法自拔,这是那些高级绚丽的特效无法诠释的美,是他的恋人剖开真心与热血,为他呈上的最为熨帖他心意的礼物。
可就在这种时刻,连御居然说了一句……我怕?
“……怕什么?”岑禛与他十指交错,声音轻得好似怕吹熄了嘴边一盏微弱的烛光。
连御也用力握了回去,“我怕我还有下辈子,我怕我下辈子遇不到你!”
光是说出这样的假设,连御的身子就微微颤栗起来,他是重生过三次的人,他无法笃定自己不会重生第四次。岑禛毕竟与他情况不同,他是从另一个书外的世界来到这里,或许死后他会回到原本的地方,那连御自己呢?他向来是个贪心的人,甚至会气恼岑禛来得晚了,错过了他的前两生,又怎么能忍受得到后再失去,孤独的再次重生。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这话刚刚问出口,岑禛就想明白了,大概是这里的景象太过美好,黑暗褪去光明重现,过去的种种已成云烟,最心爱的人就驻足在身边,然而正是因为过于美好,反而美好的有些虚假,让人害怕一切犹如泡沫,轻轻一点,就破了……连御无法自抑地起了患得患失的想法。
哨兵的心智已经称得上是很坚强了,饶是岑禛也无法笃定自己就能孤身一人在漫长无望的黑暗中保持理智,能在经历过如此痛苦的过去后还能相信眼前和未来。
精神黑洞给连御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三次重来又让他恍惚于人生的虚虚实实,他害怕有朝一日一觉醒来,他再次回到二十岁,而那个给他点亮第一盏纸灯的人,则永远消失在了长河之中。
到那个时候,他该会多么绝望啊……
“别想了。”岑禛说:“这是超出我们控制能力的事情,思考这些无非只能徒添烦恼。”
这种话当然安慰不了连御,哨兵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找到小说的作者,让对方给自己和岑禛写个圆满结局的特别番外。
岑禛怕他想不开钻牛角尖,自己的言语又不够有力,想了想,岑禛再次看了眼天上的浩瀚灯河,把此时此景深深地刻进脑海里,随后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阖目离开了连御的精神空间。
刚刚在现实的床上睁开眼,连御立刻也追了出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身上一重,岑禛翻身压了上来。
哨兵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是看他情绪低落,岑禛准备和他酣畅淋漓地打一架,好通过汗水和疼痛来舒缓内心的压力吧?
那我该怎么做?下手轻了没效果,可下手重了,万一把阿纳打进医院那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