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可以下手杀李德的那天,李仲虔却没有下手。
有多少个夜晚,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要和李德同归于尽。
后来,!他舍不得死了。
他和瑶英不再完全受制于人,他们有兵马有盟友,可以好好活下去,杀死李德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让李玄贞和李德父子残杀。
为什么要为李德赔上他的『性』命?瑶英会伤心难过。
让李德死在最疼爱的儿子李玄贞手上,比亲手杀了对方更让他觉得快意。
李德死去的那一天,李仲虔正领着仆从收拾行囊。
消息送到,他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心中没有什么起伏。
他率领西军冲锋陷阵,护送流落的遗民回到家乡,领着士兵帮忙挖设沟渠,为百姓开垦田亩,还曾经去山谷帮那个赖着要他当首领的部落寻找几百头走散的蠢羊。
横亘在天际的雪峰,茫茫无际的草原,寸草不生的莽莽沙漠,浩瀚的戈壁,幽深的峡谷。
……
有一次,他们在斑驳的古城中救下一个被围困的部落。
他诧异地发现,部落里的人会说一口地道的中原官话。
他们是本地守军的后代,他们口中的皇帝姓朱。
守军奉命镇守堡垒,孤悬域外,失去和中原的联系,苦苦支撑了几十年,不知道中原已经几经动『荡』,改朝换代。
昔日风华正茂的骑兵,垂垂老矣,仍然守着旗帜,想突破封锁,和中原恢复联系。
他们时常遥望东方,等着王师救援。
上一代人死去,下一代人秉承他们的遗志,继续坚守。
城主看到西军旗帜上的汉字,大哭了一场,带着他们去见还活着的守军。
许多年前,老人是守军中年纪最小的斥候,后来其他人一个个死去,他埋葬自己的同袍,替他们继续等待东归的那一日,从青年等到中年,又等到老年,等到牙齿落光,白发苍苍,依然等着。
当瑶英和李仲虔走进土堡时,那个躺在草堆里的士兵浑浊的眸中燃烧起灼灼的亮光:“援兵来了?”
杨迁想要解释他们不是朱氏的兵马,瑶英朝他摇摇头,走过去,握住老人的手:“我们来晚了。”
老人挣扎着爬起身,在孙儿的搀扶中走出土堡,看着猎猎飞扬的旗帜和军容整肃的西军,佝!偻的背慢慢挺直,推开孙儿,一步一步走到高台前。
“兄弟们,援兵来了!”
随我杀啊!
残阳如血,老人苍白的发丝上抹了一层血『色』,仿佛还是昔日那个和同袍们一起并肩作战、誓死不降的俊朗儿郎。
李仲虔一身染血的战袍,斜坐在土堡上,望着那个面向东方的老人,拔开酒囊,冲洗剑上黏稠的血。
烈酒洗去血腥。
也一点一点洗去多年来积压在他心头的阴云。
他记起少年时的自己,满腔热血,一心想着和父亲舅舅那样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渐渐的,他融入其中。
他和杨迁他们臭味相投,和部落胡人不打不相识,中原的过去离他越来越遥远,乃至于他有时候记忆模糊,居然记不起李德的长相。
瑶英一直担心他莽撞地去找李德拼命——她故意以西军事务拖住他,让他分心。
她得逞了。
见了那么多『乱』世中的悲欢离合,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李仲虔。
沙漠中的土堡,残破不堪,长风刮过,似野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