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也是唱戏的,自己家也是唱戏的,这一对比船上就有些酸气了。
如这郑老靴,他就检讨自己是白活了,不敢反驳老臭就欺负小伙计,便叨叨叨的一边儿将一块不到二两猪头肉,切如纸片薄,硬能码出一大盘子。
还有煮青豆,凉拌莲藕,烧田螺,加上猪头肉四个下酒菜,最后又从火眼边上提下六个三角口的二两酒壶,将这些东西都要佘万霖面前一送,佘万霖不懂接,他就气死了。
这掌握灶房命脉的从古至今不是『奸』猾,就是『奸』肥,要么就『奸』蛮,总而言之他看佘万霖不动弹本想抬手打,被佘万霖轻轻瞥了一眼,顿觉肩膀子有些沉……
那么多小戏看着呢,为颜面郑老靴就大喊道:“还,还干等着啊?我给你送嘴里?等着我再给你整一席面?个没眼『色』的东西,端过去呀?滚出去!”
佘万霖扭脸看看江面,好想给他丢进去,正也预备着给他丢进去。
那叫郑二皮的机灵,就笑眯眯的过来,抬手从盘子里取了一块肉塞他嘴巴里,笑着说:“好孩子,甭搭理他,他吃多了几杯就这德行,你快去,快去,你老叔该着急了。”
已经堕落的小郡王已经学会原谅人了,如此消了气,啧了一声,摇摇晃晃的托着托盘往甲板上走。
等他走远了,那郑二皮才看着他哥埋怨道:“你管他干啥?他就是再懒散也是人家平掌柜自己家的事儿,可轮不到你指点。”
郑老靴又气又急的指指门口:“哎呦你说,我见过懒的,就没见过这般懒的,这狗东西的腰身都直不起来,进门就靠着我这门框子,我这气……”
郑二皮也不知道从哪儿藏匿了一块猪头肉,抬手他往自己哥嘴里塞一块,又往自己嘴里塞一块,边嚼吧边说:“哥,你少管闲事儿吧,你急什么急?这可不是船上的孩子,端不好戏行的饭碗早晚是饿死,你看这小子那脖儿,那手,他衣裳上一个补丁都没有,人家这是财主家少爷,你是哪个?”
他说完,郑老靴才反应过来,抬手就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道:“忘了这茬了,你看我这脑袋……”
狭长的江面,不知那处衙门横停了十几处江船,这就无法过去,憋了许多船滞留着等搜检。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老臭便出钱儿买酒肉,约了大家出来继续听他吹牛。
佘万霖过去,吃了教训,倒也不想旁人唠叨他,就弯腰放酒放菜,心里有气,这盘子落桌面的声就有些大,整的一桌子人都看他。
老臭笑眯眯的旁观,佘万霖表情木讷的折腾,折腾完吸吸鼻子转身要走,却听老臭在身后说:“等等,等等。”
他扭脸看他,老臭便拿起筷子挑起薄伶伶的一片肉对他说:“好大侄,过来,吃块肉香香嘴儿。”
佘万霖撇他,老臭却满面宠溺嗔道:“啧,你这孩子,还害羞呢,赶紧过来吧!”
桌面上一阵笑声,佘万霖没办法,过去低头,老臭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放下筷子,又从袖里『摸』了一把铜钱塞他手里道:“玩去吧,一会子有那附近的小划子过来卖果儿,你就买了请班子里的小朋友吃,去吧去吧……”
五福班的班主叫张双喜,他也做过角儿,存了一些家业,年纪大了就买一艘江船,培养了一个五福班。
甭看这位五十多岁了,可依旧不敢留须,说话也是软绵绵如女娘般。
他看平掌柜惯孩子,就笑道:“呦,咋还生气了呢?”
老臭嘿嘿一笑,脸上的大疙瘩一耸一耸的颠颠,他端起酒壶给大家满上解释道:“可不是生气呢,这气儿大着呢!”
掌笛的师傅叫程大奎,他也看不惯这样的,就说:“呦,学本事还生气呢?”
这也太没规矩了。
老臭举起酒杯带着大家喝了头酒,一抹嘴笑道:“这事儿,还真怪不得我这好大侄儿!人家打小机灵,真是个念书苗子,哎,可我这老哥哥家也是可怜,到了他这一代家里也是铺面俩三,良田百亩的家底,也不是供不起了,是~就他一个男丁,他不出来学本事,谁学?谁接这点祖宗家业?这书读不下去便跟我出来学做买卖了,你说人家气不气?”
戏班子几人一听就理解了,顿觉着这小家伙也是真委屈,如此便劝道:“这有什么,现在又不比前朝商户低贱,如今商户比农户也不差什么了……”
那些人说那些人的,佘万霖跑到灶房又从碍眼的人手里取了自己的早饭,就端着坐在船尾,将脚耷拉到船外,坐着在那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五福班的伙食不好吃却踏实,硬面馍馍□□的要扭脸撕着吃,吃多了,许能练出一口铜嘴银牙口来。
正吃着,那边有几个小戏看班头今儿心情好,再说船头霸占了也排不了戏,他们难得自由,就有受师傅宠爱胆子大的几个,悄悄的到了佘万霖的身后。
最高那个唱武生的孩子叫张永春,他是班子里买的最早一批孩子,又被班主当半个儿带大,他就敢跟佘万霖搭话,还敢拍他的肩膀。
他拍完,得意洋洋的看着班子里的小伙伴,还扬扬眉『毛』。
那些少年自然是佩服无比。
甭小看这条戏船,一个戏班子从上到下不足六十人那也是有各种级别的。
佘万霖单手举着馍馍,扭脸有些憨傻的道:“啊?”
面前这少年模样端正,眼睛圆亮,高鼻梁,嘴巴略大,鼻尖上有俩红疙瘩配着小麻子。
他笑嘻嘻的拉话:“小子,我听你家掌柜说,燕京里随便一般的戏班子唱寿酒,就给八十多贯?”
几条远道的船缓慢停下,远远跟在了戏船后面,远处几条划子入了浅江,那是卖果儿的水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