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发突然,李凤鸣来不及梳妆,只能用厚厚大氅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再以半身长的双层细纱帏帽遮住头脸。
此刻她站在萧明彻身后半步,躲在帏帽后观望眼前局面。
影影绰绰能见齐太子萧明宣端坐主位,左侧下手座站着几位萧氏宗亲重臣,右侧站着几名身着戎装、神情焦灼的武将。
双方言辞间有所争议,都在不知不觉地逐渐提高音量,仿佛这样就能说服对方。
太子居中却沉默,一时未露出调停或决断的意思。
而两方争议的主角人物萧明彻也是不发一言,孤身直挺立在那里,似有所思。
原来,就在今日傍晚,萧明彻与李凤鸣完成和亲大婚的所有典仪,被送入洞房后,宫中也接到边境战场传来的求援急报。
齐帝急召太子入宫,稍作商议后,果断决定派兵增援,并派新婚的淮王萧明彻随行,代天子前往边境督战,以振军心。
说来也巧,就在那当口,京郊滴翠山行宫也向齐帝报了急讯,称在行宫安养的太皇太后风寒加重,神智迷糊。
厅中,某位老王爷语重心长,一顶大帽子扣下镇场:“明彻自九岁起就随太皇太后长居滴翠山,受老人家庇护、抚养多年。眼下老人家念他都快念成心病了。边境告急确为国之大事,可‘孝道’二字也是今上治国之本啊!”
那边厢,恨不能立刻出城、雪夜驰援边境的将领们也急到上火:“可是,陛下已钦点淮王殿下随援军驰援边境!”
双方就这样车轱辘话好几个来回,依然没个定准。
主座上的太子终于出声:“明彻,父皇的意思是,由你定夺去顾哪头。若你要往滴翠山,督军之事可以换人。”
此言一出,李凤鸣立刻悟出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同时也明白了太子先前命人通秉时,为何要特意嘱咐萧明彻把她这个新婚妻子也带上。
若萧明彻顾念太皇太后的养育庇佑之恩,选择去滴翠山侍疾,那么,李凤鸣的存在就会给武将们一种暗示:淮王殿下新婚燕尔,私心正沉迷温柔乡。今夜无非就是借着太皇太后的由头,推脱前往边境督军的重任。
而他要是狠心不管病重念他的太皇太后,毅然选择随援军前往边境,不但在场这几位皇室宗亲要斥他冷血,将来他在齐国朝野还会落个“大不孝”的恶名。
另外,萧明彻若说出“由新婚妻子代他前往滴翠山为太皇太后侍疾”,又将面临“罔顾两国邦交,新婚之夜便轻慢和亲公主,强令其独往行宫侍候尊长”的指责。
这分明是将萧明彻架在火上,只要他一开口,怎么选都是错。
做为魏国公主,李凤鸣在很多年前就听过“萧姓皇室出疯子”的传言。
虽她不确定“将萧明彻逼到进退皆绝境”是太子私自行事,还是齐帝授意太子,但眼前场面足以证明传言不虚。
齐太子和齐帝之间定有一个是疯子。又或者,两个都是。
边境亟待援军的紧急战况,病榻上的太皇太后,齐、魏两国才通过和亲联姻缔结的邦交友盟,家事国事天下事,竟全被当成了给萧明彻下套的筹码。
太疯狂了,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身为和亲公主,与联姻对象又“相看两不喜”,李凤鸣只需完成大婚典仪,今后安分遵循齐国规制,做好花瓶淮王妃,便算善尽了和亲义务。
因此她大可袖手旁观,静待萧明彻自行挣扎取舍。
毕竟此处不是她母国大魏,不兴什么“夫妇共治”。
按照齐国的习俗、规制,关于淮王府的兴衰成败,莫说她这淮王妃“上任”才一日,便是将来也无太多说话的余地。
但当她听出太子话里暗藏着“猫逗老鼠”般的恶意,听出几位宗亲老王爷苦口婆心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再透过帏帽看看萧明彻孤独挺拔的身影……
忽然就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看着眼前的萧明彻,她仿佛看见了一年前那个孤立无援、被迫点头和亲的自己。
被各方联手陷于两难境地,在场与他血脉相连之人众多,却无一个打算伸出援手。
反而都在等着他自己将脖子伸进如此明显的圈套中。
就算许多人都说“淮王没有心”,就算他当真心肠冷硬,扛得住来自一群亲人的万箭齐发,但李凤鸣想,每个人胸腔里那颗心都是肉长的,他不可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