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陀寺这寄唱会,先要通过曲折人脉获取入场玉牌,每个人都要戴上寺庙给的同样面具,喊价也不亲自出声,而由传话僧人代劳……种种细节足以说明,这绝非寻常的“竞价售卖”场合,隐秘、低调、平顺地完成交易,是组织者与参与者的共同期望。既如此,组织者自当有所防备,不容起任何风波。这简单的道理不需谁说,李凤鸣自能想到。辛茴也能。先前进入讲经堂时,辛茴看似沉默,目光却暗暗扫遍全场,与几处角落房梁上藏着的护场武僧都对过目光。所以,当李凤鸣被气昏头,抬手扔出佩玉的瞬间,辛茴立即倾身展臂,眼疾手快地将它抓回掌心。并果断推着李凤鸣的后脑勺,猛地将她按进了闻音怀中。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辛茴在力道上虽有所克制,但显然克制有限。李凤鸣被迫撞进闻音怀中,又戴着面具,鼻子顺理成章地遭了大殃,眼中顿时有泪花与金花齐飞。闻音也是一声闷哼,闭着眼半晌才喘过气。她着男装出门,胸前自有所束缚。此刻再突然被撞一记,真是谁疼谁知道。辛茴没顾上对她俩解释与安抚,而是先向暗处那几位护场武僧含笑颔首。虽有面具遮挡,但她上扬的唇角、和气的姿态都在尽力传达善意。护场武僧们见状,便默默收势,没有现身。虽说辛茴拦阻及时,没让李凤鸣真闹出大动静,但在场者身份都不简单,多少察觉到点异样,陆续看了过来。前头的萧明彻与廉贞也双双回头,眼含警惕审视。不过,他们只看到中间那排的靠墙位置,有个绯衣姑娘埋头藏在一位蓝衫少年的怀中。众目睽睽下这么亲密地相拥,看起来像对情到深处就胆大包天的小夫妻。为什么说是小夫妻呢?因为那绯衣姑娘挽着代表已婚的百合髻,插了金线流苏的蝴蝶簪。那簪很精巧,小蝴蝶的翅膀还会轻轻扑扇,平添一股娇俏灵动。萧明彻和廉贞都没兴趣窥视陌生小夫妻的张狂亲密,确定无事后,便又转回头去。最终,萧明彻以千金之价,毫无悬念地买下了那盒珍珠。他并不知,有道含泪带火的目光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李凤鸣眼里还残留着先前撞到鼻子出的泪。她死死瞪着萧明彻的背影,内心咆哮:这么喜欢珍珠你早说啊!我八百金就可以卖给你!那个盒子我都不算你钱,白送!可惜事已成定局,她也不过就是无能狂怒罢了。之后,讲经台上的住持亲自展示了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明彻,笑道:“先前走眼了,还以为是个只会搂着娇妻风花雪月的浪荡小子。”萧明彻点点头,回身对随后出来的福郡王萧明迅道:“方才角落里那小子也派人跟一跟,看是什么来路。”“好的,五哥放心。”离开檀陀寺时,福郡王还是不太甘心,下了马车又跑回来。萧明彻正要打马,见他去而复返,便勒了马缰,疑惑地睨他。“还有事?”福郡王简直是低声下气了:“五哥,那盒珍珠你能让给我么?我加价再从你手上买,或者你要我拿别的东西换也行。姝儿生辰快到了,我答应了帮她裁新的缀珠裙,几个月都没寻到成色那么漂亮的珍珠……”姝儿就是福郡王妃曹姝。面对福郡王情真意切的恳求,萧明彻真是冷漠到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不让。”福郡王歪头眯眼,狐疑地仰望他,语带试探:“是要送给嫂子?”抱着盒子的萧明彻冷漠脸:“不是。”不是送,是物归原主。这本就是李凤鸣的东西。“哦……”福郡王发出意味深长的“啧啧”怪声。失望地回到马车上,福郡王对妻子说了这个遗憾的结果后,两人双双叹气。福郡王妃托腮撇嘴:“近来许多人在传,说五哥对五嫂很冷淡,碰都不给碰的。今日一掷千金买下的珍珠,却不是给自己的妻子……哼,多半是被野妖精迷住了。”她想去淮王府告密,不然五嫂好可怜。福郡王将她揽进怀中,苦笑:“别生事。”未时近尾,萧明彻回到淮王府。姜婶向他禀了几件琐事,又将今日接到的两张拜帖呈上。萧明彻接过,干咳了一声:“王妃近来可有异样?”“回殿下,并无异样。只是上回醉酒被您伤了颜面,好几日都没出院门,这两日才缓过来。”姜婶觑着他的脸色顿了顿,又道:“今早天不亮就出去,带了辛茴随行。说是与闻大学士家的闻音姑娘有约。”“哦。”萧明彻总觉得姜婶的眼神不对劲。仿佛在看着一个负心汉,又敢怒不敢言。回到北院沐浴更衣后,萧明彻在书房里独坐许久。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有许多人对他说过:你母亲是因生你才殒命的,所以,无论再难你都得活下去。活下去,然后呢?这就没人告诉他了。他一直就很麻木地活着。不管是去战场搏命以换取立足之本,还是笨拙但竭力地步步为营,艰难挣扎着求存,都只为那空洞的“活着”二字。没有太大念想与野望,甚至没有太多喜怒哀乐。无论得到或失去,对他来说都好像没太大差别,都一样不知所谓。可是,自从李凤鸣在雪地里握住他的手,有些事似乎慢慢不同了。但他又总说不清楚是什么事不同。上月底李凤鸣宫宴醉酒,一场酒疯从路上撒回府中,之后这些日子,萧明彻愈发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近来他一连数日没与李凤鸣碰面,但身边每个人似乎都在用眼神、语言和神情暗暗谴责他。他懒得做什么辩解,也不知该做何辩解。毕竟,他和李凤鸣之间的古怪关系,连他自己都不知算个什么事。正申时,萧明彻终于勉强理顺混乱思绪,大致想好待会儿见到李凤鸣时要说什么。这才拿上府库钥匙,抱了今日千金买回的那盒珍珠,慢吞吞出了北院。走到李凤鸣小院门口时,萧明彻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突然紊乱。实在是莫名其妙。当年初次上战场砍人时都心如止水,此刻只是要去见李凤鸣,和她说两句话而已,这颗心在瞎蹦跶什么?正烦躁自省间,他的余光瞥见有人正往这边行来,便转头望去。这一望,萧明彻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来人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李凤鸣与辛茴。李凤鸣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边走边与辛茴说着什么。时不时做出个幅度不小的手势,像是激动,又像是雀跃。她身着柔美端雅的绯色衣裙,梳着百合髻,发间那有金线流苏的蝴蝶簪娇俏又灵动。随着她的身移影动,小蝴蝶轻轻扑扇着漂亮的金色翅膀,流光溢彩,远远刺痛了萧明彻的眼。待到李凤鸣走到跟前,他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姜婶说,你今日与闻音有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干发涩,语气生硬木然。李凤鸣蹙眉凝望着他:“对,上次宫宴时与闻音约好的。”骗子。萧明彻盯着她,眼前不停闪回着讲经堂内的那一幕。绯色衣裙的女子扑在蓝衫少年怀中。金簪上的小蝴蝶在百合髻间轻轻扇动着小翅膀。他觉得自己眼睛可能突然充血了,看着眼前这骗子,竟像蒙上了一层淡红光晕。萧明彻想,他得立刻去福郡王府催问那蓝衫小子的身份。不管那小子是谁家的,也不管那小子有多大本事、有如何的抱负与襟怀,今夜都得被套麻袋沉江。勾引别□□子的野男人,必须被沉江。这暴戾阴郁的念头乍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萧明彻猛地将手中那盒珍珠,连同在掌心里捏到发烫的府库钥匙一股脑塞进李凤鸣怀中,抬脚就要走。却又僵住,呆滞地看着李凤鸣。“我都还没瞪你,你倒先瞪我?!”李凤鸣脸上突然烫红如熟虾。“你老实说,你那爪子究竟是开天眼了,还是没长眼?!”“我……”萧明彻极其尴尬,“是意外。”李凤鸣将那盒子丢给目瞪口呆的辛茴,然后顶着愤怒的大红脸冲向萧明彻,凶猛开打。“管你意外还是意内!”“你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居然花一千金买了我八十金卖出去的珍珠!”“要不是辛茴把我按进闻音怀里,我当时就要冲上去打掉你的头!”“我冷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决定忍住不揍你!”“可你那嚣张的爪子,已经是第二次袭击我‘广阔的胸襟’了!这就不能忍!”在旁观战的辛茴有些懵。她不确定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萧明彻被她家殿下揍傻了。平日里明明没什么表情的淮王殿下,居然被打得笑了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