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弦和俞鹿的命运,就在这阴差阳错间交换了。
孙敏以为自己生了个儿子,沈昌国对她就能有好脸色了。谁知道事与愿违,沈昌国的暴虐与日俱增,动辄就对母子俩恶言恶语,拳脚相向。
沈秋弦十岁那年,孙敏终于忍不下去,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卷走了家里的钱和行李,却独独抛下了沈秋弦。
说到底,沈秋弦和她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她讨好丈夫的工具而已。当初要不是为了在沈昌国身边好过点,她也不会偷换这个孩子回来。
被抛下后,年幼的沈秋弦,俨然沦落成了沈昌国的出气沙袋。
在睡梦中,他会被无缘无故地拖起来扇耳光,被扇得眼花耳鸣、鼻子流血也不停止。在漫天雨点般落下的拳脚中,瘦小的孩子绝望地缩成了一团,却是无处可逃。手臂、后腰、大腿,更会经常出现被烟头烫出的伤疤……
最初,沈秋弦试过报警。但这一招孙敏早就试过了,只能缓一时,不能治根本,过后还会被打得更惨。
他也试过打电话找孙敏求救。
数不清是第几次挨揍之后,浑身青紫的、虚弱的小孩儿,从晕厥中苏醒了过来。
忍着周身火燎般的剧痛,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摸着兜里最后的一枚硬币,在城中村的一个旮旯里,找到了一个贴满了五花八门的小广告的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孙敏的电话,哀求她带他走。
“……我不会吃很多饭的,也不要新衣服,新鞋子……绝对不会拖累你。”
“我可以不去上学,去打工挣钱,养你……”
担心已经抛弃过他一次的女人会嫌弃他是累赘,沈秋弦闷着头,手指一圈圈地绞着电话线,舔着干裂的唇,一遍一遍地做着保证。
孙敏很为难,在电话的那头难受地啜泣了半天,却只是委婉地说她那边住不下了,让沈秋弦别再联系她。
天逐渐暗了下来,千家万户亮起了灯火,迎接归家的人。
昏黄的路灯下,沈秋弦头晕目眩,茫然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一直蹲着,蹲到双腿发麻,才动了一动。
胸膛里微弱跳动着的心脏,仿佛被冷水浇灭了最后的温暖,无声地死去了。
大家都很忙,没人要他,没人会当他的救世主。
他太矮,太小,太瘦了,也反抗不了压倒性的暴力。于是沈秋弦逃了。
他开始逃课,打架,和学校附近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离家出走,在网吧的门口过夜……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某一天,忽然有几个警察想方设法找到了他,说孙敏被沈昌国杀害了。
离开沈昌国后,孙敏就跟躲瘟神一样躲着这个男人。躲了那么久,还是在菜市场里偶遇到了他。在激烈的争吵和拉扯之间,沈昌国暴躁地夺过了猪肉摊子的刀,将孙敏当场捅死了。
事后,沈昌国被判了刑,蹲大牢去了,监护权自然也被剥夺了。
沈秋弦在世上举目无亲,能去的就只有一个地方——京海市福利院。
等俞正棠找来时,沈秋弦已经在福利院里待了大半年,十二岁了。
黄金定律早就告诉人们了,凡是和主角作对、虐过主角的人渣,迟早会遭雷劈。
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这不,当年帮助孙敏偷孩子的护工,人至中年,就得了癌症,回想起年轻时做过的缺德事,终于感到了后悔,便找上了俞家,将偷换孩子的秘密全盘托出了。
亲子鉴定报告证实了这个护工所言非虚。满身伤痕、饱受凌虐的沈秋弦,才是真正的俞家少爷。
俞鹿现在都还记得,沈秋弦是在一个雪后的早晨被人从福利院接回来的。
在明亮的落地窗边,男孩佝偻着身体,僵硬而局促地坐在华贵的大沙发上,与周遭漂亮的环境格格不入,臀只敢沾一点儿的沙发。
他太瘦了,骨头看着比肉还多。穿着一套灰扑扑的,土气又不合身的棉衣,鞋子沾着泥巴。一头短发被剃得参差不齐,桀骜地翘了起来。
那张小脸,却是深得许真的优点,精致得让人过目不忘。眼裂狭长,下颌很窄,肤色白皙。透过尚且稚嫩的轮廓,已经可以觑见长大以后俊美的雏形。只就是表情麻木,双眸黯淡无光。颧骨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开裂的嘴角结了痂。两只小手上,可以看到几道不显眼的抓痕,以及被烟头烫出的旧伤疤。
大概是因为被虐待过,又流浪了一段日子,沈秋弦显然比普通的孩子要敏感和神经质许多。
正常开关门的声音,佣人的脚步声,拉开抽屉的声音,都能让他精神紧绷,警觉地弓起身体。若是有陌生人贸然靠近,他更会如临大敌,“哧哧”地喘着气,露出带有威胁之意的狠色。
就像一条在人类手里吃了很多苦头的落魄流浪狗。看谁接近,都觉得是要来打他的。
当时,同样十二岁,却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俞鹿,站在二楼的栏杆后,望着他的身影,心情很复杂,既震惊,又怜悯,还很怯疚。
她倒不是故意的,但鸠占鹊巢是事实。沈秋弦代她受了苦也是事实。
那会儿,俞正棠跟福利院的人正在书房里做最后的交接手续。家里的佣人还不了解沈秋弦的来历,瞧着他脏,不太讨人喜欢,便没有主动过去招呼他,躲在了绿植后面,窃窃私语。
沈秋弦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无声地将怀里那个脏兮兮的军绿色行李袋越抱越紧,头也越垂越低,浑身散发出了阴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