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指尖一顿,方琦曾言,她此病已入骨髓,极难痊愈,及至这般地步,就连益清丸也会渐渐失去效用,但若以药入浴,时常浸泡温养,辅以人参灵芝等珍贵稀材,或可祛除她体内淤积的寒气,缓解咳嗽之症……
他眯了眯眼,然而不过一刻,只听“哗”地一声,他已豁然站起,沿阶而上,披过素白寝衣,眉目竟比寻常时候还要冷上三分。
呵,她既一心念着那青梅竹马,宁可吃尽苦头忍气吞声也不肯求他一句,那他也就不必故作仁慈了。
我的身体愈来愈差了。
自那夜回来后,我便染上了轻微的风寒,整个人忧思甚重,咳嗽日渐加剧,一天下来除了热水,几乎吃不进任何东西。
我强迫着自己咽下两口油饼,拿出偷偷从姚嬷嬷那儿换来的几根药材,守在灶炉旁煎煮起来。
灶坑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吞吐出缕缕白烟,熏得我头晕脑胀,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又见到了管家爷爷,那张褶皱横亘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慈笑,温和着朝我招手,如幼时一般亲切地唤我“小小姐”。
我蓦地一顿,骤然惊醒,捂着胸口咳嗽不停,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撑起身端过灶台上仍留有一丝余温的瓦罐,小口小口啜饮。
我想,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便能去地底下孝敬管家爷爷了,尽管我是如此地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活得更长久一些……至少,让我活着见一见家人,见一眼父亲。
我隐隐有一种预感,父亲……恐怕时日无多了。
管家爷爷的逝去,证明父亲的处境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平和,我早该料到,在安阳侯的管制下,可想而知上官府会有多么艰难,更别提季桓后又亲派禁军辖管。
昨日晚间,我已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那个能出宫采办的小太监庞佑,拜托他早些打探出父亲的消息。
我知道近段时日因着年节将至的缘故,宫中所需用度大大多于以往,内司局供应不及,故而庞佑隔三差五便能出宫一趟,只不过据他所言,上官府这几天管制异常严格,宅院内外皆设有重兵看守,他也只能见机行事,尽力而为。
庞佑此人虽贪财,心眼却不坏,办事也算牢靠,只消收了银钱,便不会欺瞒敷衍。
“阿离,孙姑姑让你提桶热水去外院。”兰霜的喊声透着木门传来,我捧着瓦罐的手一顿,而后微转过头,哑着声回应:“知道了,这就去。”
“那你快点儿,孙姑姑等着呢。”兰霜不放心地催促一句,便忙不迭离开了。
我敛下眼睫,将欲起身,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一个跟头栽进灶坑中,双手下意识扶住灶台,好半晌才稳住心神。
我轻轻叹息一声,抻长身子打开锅盖,拿起一旁的大勺往桶中舀水,蒸腾的热气翻滚而上,冲面而来,一时间暖意升腾。待灌满一整桶热水,我方才直起腰身,用手背擦去脸颊处粘黏的蒸气,合上桶盖,双手提着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大概是因为连日来摄食过少缘故,我几乎使不出什么气力,每走几步都得歇上一歇,再加之冬日雪滑,更为小心翼翼,唯恐头重脚轻摔倒在地。
原本短短一截路程,硬生生被我走了两刻钟才堪堪抵达,将至门外,还未等停歇,便听到孙杏红谄媚的恭维声:“蔷薇姑姑放心,长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取膳这种小事哪儿能劳您费心,以后尽管吩咐便是……”
我身子一僵,枯唇紧抿,蔷薇是扶淑长公主的近身侍婢,回忆起长公主那日的眼神,她分明是恨极了我,今日蔷薇亲自来此,莫不是长公主已经知晓我被贬入了御膳房?
也对,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即便季桓宫中消息森严,又怎能确保万无一失?扶淑若是有意,只需差人打听一番,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思及此处,我眉间褶皱渐开,心中反倒平和下来,总归我已经混成了这幅模样,再无非便是一死,尽管我一直挣扎着夹缝求生,可命数这东西到底由不得我来掌控。
我想活着,但事实上,死亡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脱。
我重新提起木桶,轻轻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
院中顿时没了声音,不过一会儿,孙杏红便反应过来,当即拉下脸开口训斥:“怎么来得这么慢!”
我垂眸淡声道:“路上雪滑,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
来御膳房的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怎么正面对上过孙杏红,她之前从未主动找过我,这次突然差遣,或许便与长公主有关。
孙杏红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怪声怪气:“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当真受不得半点磋磨。”
听着她的冷嘲热讽,我面上无半丝波澜,只动了动嘴皮:“姑姑说得是。”
孙杏红啐了一声,手中的鞭子骤然甩在我脚侧:“还不快把热水倒进缸中,磨磨唧唧的,糊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