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踝狠痛了一下,大约是破皮了,面上却不显,抿唇提起沉沉的木桶,走向院中横着摆成一排的大缸。
“孙姑姑,”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蔷薇若无其事开口:“徳淑殿还有要事,就不耽误孙姑姑调教婢子了。”
孙杏红连忙恭身相迎:“蔷薇姑姑好走。”
我听着她们的动静,费力将木桶抬高,默不作声往缸里倒水。
随着一行人远去,孙杏红又掂量着那根鞭子来到我身侧,此时院中除我与她外,再无旁人。
她阴恻恻笑了两声,面目甚是诡异,忽然,只见“唰”地一下,耳边划过鞭子与空气摩擦的疾厉声,背脊处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木桶应时而落,我猝不及防,差点失声痛呼,终究忍了下来,只咬牙轻“嘶”,下意识瑟缩几步,双手环抱,防护性地挡在身前。
孙杏红神态颇有些快慰:“还以为陛下有多顾念旧情,原来只不过是青栀的主意,”她捏了捏鞭子:“太后那老妖婆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娇万宠的外甥女有朝一日会任老奴随意抽打吧?”
紧接着又是狠狠一鞭,甩落在左手臂膀上,我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目光却蘧然锐利起来,抬头死死盯着她,嗓音粗哑:“太后乃陛下嫡母,尊封懿德,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辱没皇室!”
孙杏红面色一僵,随即反应过来,恼然大怒,高甩起长鞭,恰在这时,院外忽匆匆走进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明晴,她稍稍向孙杏红福了个礼,道:
“孙姑姑,内司局的樊掌事来了,说是要与御膳房共同商讨除夕夜宴之事。”
听到樊掌事,孙杏红举着鞭子的手一顿,看了看明晴,又看了看我。最终将鞭子丢甩出去,恨恨唾了一声:
“押她去西房。”
我一开始并不清楚西房指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御膳房专用于惩治婢女的地方,黑漆漆的房间,像极了当初皖牢里的暗室。
孙杏红仿佛再没有了顾忌,似发泄般经常将我拉去西房虐打,一关便是大半夜,有时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突然一鞭子落下来,瞬时如弹簧般惊醒。
孙杏挥舞着手臂,边打边恶狠狠地斥骂姑母如何蛇蝎心肠,嫉妒她被先帝垂怜,故意贬斥她,挡了她的荣华富贵……
刚开始时我当真害怕极了,满脸惊惧地望着她,左右逃窜,试图躲避过去,到后来竟也慢慢适应麻木,每次都反射性地抱头捂耳缩在墙角,将自己蜷成一个龟壳,死死咬住唇,不发出半丝声响。
因为我越是痛呼,孙杏红就越是兴奋,下手也更快更狠。
如此熬过上半夜,待到下半夜时,我便能回柴房了。
柴房里冷冷落落的,我从灶锅的缝隙中掏出今晨咬了几口的油饼,忍住一股子腻味儿,复又咽下几口。
其实我原本并无多少胃口,但若总不吃不喝,我这身体必定垮得更快了。
草草嚼完油饼,我照常给自己倒了盆热水,解开袄衣,开始仔细查看伤口,这么些天下来,我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地方,乌青乌紫一片。
不过幸而冬日里穿得厚,孙杏红又不敢真的往死里打,这些青紫交错的伤痕看着吓人,却大多是些皮肉伤,痛是痛了点儿,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拧干绢帕,小心翼翼擦拭着伤口,疼得直皱眉,忍不住摇头叹气,我这纸一般的身子骨,也不知还能经住几回磋磨。
孙杏红那疯婆子是铁了心要折磨我,她先前一直以为季桓顾念旧情,才没敢对我下狠手,殊不知青栀的嘱咐只不过是她自己额外对我的照拂罢了。
也难怪孙杏红会产生这样误解,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在寻常人看来,即便是被休弃的下堂妻,多多少少还有一些情分,就算是基于对自身颜面的顾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除非二人当真两看生厌,憎恶至极。
很不幸,我偏偏属于后者。
他对我似乎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的温情,纵然床笫之间,亦是冷眼相睨,无论过去或是现在,他都将我视作最耻辱的存在--被纠缠的耻辱,不得已娶我的耻辱。
这数十载的光阴,豆蔻青葱的年华,细细回忆起来,除却怨怼,竟是什么都不剩了。
少时初逢,夫妻一场,想起那年梧桐树后玄衣剑影,当真是……
劫难般的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