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愚钝如我,竟直至此刻才懂,也就不觉得有多疼了。
我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周盈陌生的嘴脸,目光延伸向上,是扶淑讽然的神色和苏颖瓷玉般精致的面容;我继而望向四周,亮如白昼的宫殿让每一个人的表情淋漓尽显,轻蔑,鄙夷,怜悯,幸灾乐祸……
这一张张脸渐渐与时光另一头的面孔交错重叠,刹那间竟令我分不清何谓真假虚实,只有那层层剥落的羞辱感显得分外深铭。
其实……不过下跪而已,原也没那么难的,毕竟我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便是膝盖了。
可这一刻,我又偏偏怀揣着一种近乎矫情的固执,拼命告诉自己不能跪下,我的父亲不是乱臣贼子,我同样不是罪女贱奴,即便是为了曾经的上官梨,我也不应如此……
我到底还是想保留那么一丝丝尊严。
但我的腿骨突然被人从后一踢,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趴在了地上。
“一个贱婢,也敢忤逆上命?”
周盈大抵看不惯我很久了,蔷薇那一脚也着实下了些功夫。
身上那些鞭痕复又隐隐作痛,一下一下疼到了骨子里,连着嗓子都嘶痒起来。
我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再也顾不上先前的矫情,拼命忍住咳嗽的欲望,摸索着撑起身子跪直,俯身重重扣了三个头,嘶哑着喊道:“奴婢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贵妃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我终究没能控制住,双手紧紧捂住嘴,不停地咳嗽,原本苍白的脸顿时通红一片。
兴许是被这一变故惊诧到,殿中议论声愈发强烈,可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耳边只余自己破罐般的干咳。
大概是咳得太凶狠的缘故,竟让我有一种即将涕泗横流的错觉。
但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哭,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觉着……眼睛周围酸酸胀胀的,着实疼人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竟奇迹般阒然寂静下来,只剩我的咳嗽声格外清明。
恍惚间,我察觉到头顶覆下一片阴影,趁着喘息的间隙抬首,却骤然撞进一双深若寒潭的眼,那墨眸森冷,孤鸷,阴寒,甚至淬上一丝嗜血的疯狂。
我惊骇得连鼻根一起捂住,复又磕下头,匍匐于地,只发出类似呜咽的低鸣。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他说:“青栀,带她出去。”
果真很快有人扶我起身,轻拍着我的背脊,温声道:“姑娘,随奴婢来。”
因着被踢的那一脚,我走路难免有些不利索,却再顾不上这许多,恨不能飞离这看似堂皇的是非之地。
季桓目光一直尾随那抹枯影,亲眼望着她一跛一跛地离开,直至彻底没入茫茫夜色中,方才回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御台。
熙攘的大殿如陵墓般消寂无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场,却无一人敢出列进言。
玄黑貂裘在宫灯照耀下折射出墨一般的油光,衬得帝王身姿愈发萧肃挺拔,只见他随手执起一只玉壶,那修长指节却比玉色更加冷莹。
“呵,三跪九叩……”
他嗓音一如既往般清寒,又莫名多出一分不可捉摸的幽沉,忽然间,“砰”地一声,青白玉壶猛地撞落于柱,顿时粉身碎骨,竟连一个完整的碎片也没能剩下。
一时群臣皆愣,须臾后陡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离席,纷纷鞠躬俯拜:“陛下息怒!”
那人却是侧首轻笑,冰凉的声线浅浅飘荡四散,华灯异彩之下,瞳眸深处尽显血色猩红。
他微挑眉,颔首俯瞰殿中泱泱众臣,下颚线条优雅而冷绝。
但见他长臂横亘如剑般锋利笔直,削薄指尖缓缓划出一抹锋凌的弧度,淡色唇瓣上下轻阖--
那声音极为轻慢,却又无比分明:
“你们,”
“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