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夜色微凉,灯火明亮的殿堂内,年轻的帝王面色格外苍白,他不停批阅着奏折,修指抵在唇边,时不时发出沙哑轻咳,仿佛重病了一般。
赤红水墨沿着写满字迹的白纸长划过一道多余的直线,季桓猛地顿住笔,霎时间手背上青筋必现。
再这么下去,他恐怕就真的病入膏肓了。
这些天只消一闭上眼,他便能见到那浸满泪的双眸,是如何从最卑微的祈求,陡然转变为不可置信的悲恸和忿恨,最后一点点消沉,寂灭,只余灰败的绝望。
他亦是第一次生出某种惶然不安的畏惧,几乎下意识地,语无伦次地不断向她解释,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告诉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一切她不曾知晓的真相,甚至慌不择言地告诉她他爱她……
可所有这些都是徒劳了,她指着他浑身颤抖,再听不进去任何言语,而后……径直昏死过去。
季桓紧抿着略微单浅的薄唇,从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什么能留住她的东西了。
此次下旨流放上官家,原本便是他使出的障眼法,当初上官府被抄家定罪,朝中多数大臣曾上奏参与,如今见其隐有复发之势,自然恨不得斩草除根,这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故而上官家与其继续留在燕都,不如远去边疆,也好淡了那些人的心思。
诚然,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无论救活上官裕,偏帮上官博,亦或保下上官府,皆只为她一人而已。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上官梨,早在多日之前的午时,上官家便已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上官晚棠果真一语成谶,偏偏……他又是一个如此色令智昏独断专决的帝王。
他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有她而已,故而哪怕上官霖枉死,他情绪亦无多大波动,所忧心的也不过是她是否会伤心伤身。苏河行径恶劣,他自会依照规矩惩治,然而真论起来,其他人的性命又与他何干系呢?
直至她因此歇斯底里,满目仇怨,不惜丢掉他们孩子,他才完完全全感同身受到那份彻骨的哀恨。
他甚至不敢再面对她,不愿见到她刻满恨意的双眼,说来可笑,他这一生历经算计艰苦,看尽尔虞我诈,踏过尸身血海,手下无数亡魂,一路行至这至高无上的九五尊坐,也从未畏惧过什么,却因为一个女人,硬生生将自己逼到如今这个地步。
然他生性本就如此,阴暗偏执,心如冰铁,可一旦松动,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送她去明和园,一则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再则明和园风景极佳,清幽静谧,她去那处调养心性,在合适不过,只是他没想到,竟有人能在他身边插下那么深的暗桩……
“陛下……”青栀急匆匆撩帘入门,看着主子本就忧思交替的面容,几番欲言又止。
季桓微微敛眼,眸色未抬:“何事。”
“回陛下,明和园传来消息,姑娘醒过一次,”青栀瞧了眼主子,微顿道:“试图割腕自戕,幸而被明竹阻止了。”
“咳咳……”季桓复又咳嗽几声,青栀一惊,快几步上前:
“陛下,还是让方太医给您看看吧。”主子体魄素来极好,可那日姑娘晕过去后,他竟吐出一口血来,自此咳嗽不断,也不肯请太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再加上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当真不让自己有半刻空闲。
她大抵明白主子为何如此,但长此以往,再好的身子骨也不够折腾的。
季桓摆摆手:“不必。”
青栀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得作罢,转而道:“主子,暗影堂那边该如何处置?”
前几日奉命暗地护送上官府的血卫只回了莫一和莫七两个,皆受了几处刀伤,回来后便晕了过去,直至昨日转醒,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半路截胡的人正是以豢养死士杀手的暗影堂,与上回行刺陛下的杀手属于同一拨,身手却属一流,他们熟知上官府的进程,很可能也知道有血卫暗中跟随,身携独门暗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季桓面无表情合上重新批好的折子,不轻不重道:“整整十二人,只剩两人带伤而归,暗影堂的确厉害。”
青栀愣了愣:“陛下的意思是……”
季桓眉头微蹙,随即话锋突兀一转:“你心思细腻,亲自去看问二人,明和园那边交由瑶殊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