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书跟兵部左侍郎离开武德殿的时候,天上的雪还在绵绵下着。
侍从高高地撑着伞,两人走了片刻,魏中书说道:“皇上虽然玩心仍盛,但这段日子倒还算安稳,原本之前还担心到底是有些为难,不料还是萧尚书说的对,到底是个可造之材。”
左侍郎道:“说来下官也曾捏了把汗,当时我们李尚书回京路上,御史们吵吵嚷嚷说了那么多危言耸听的话,我还担心皇上也按捺不住会发兵引动干戈呢。”
魏中书笑道:“我却也有些猜不准皇上的心了,本来我也担心他年少气盛,且之前不管是传闻里还是所见所感,都是个颇为激烈的人,还以为定要蛮干起来呢,没想到竟很沉得住气。”
左侍郎却又叹了声,肩头一沉道:“好歹尚书大人要回来了,这兵部少了他总觉着没了精神气儿。只如今北关的事情尚且不知如何解决,皇上怎么也不下决断?还是说要等着我们大人回来后再做分派?那边的战事可是贻误不得啊。”
魏中书想了一想,道:“这个倒不必太过忧虑,咱们这位皇上也是军中出身的,战情如何他心里最清楚,必然会有主张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看宫内的太监们正忙着打扫地上的雪,魏中书环顾周遭,却又笑道:“原先还说干旱,这雪倒是来的及时,可见皇上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半个时辰后,李持酒换了一身玉色的袍子,外头披着松花缎的狐裘大氅,只带了乘云跟两个侍卫,出了午门,上了马沿着御街往前去了。
自打登基,李持酒一直都在宫中,从未外出过,这还是头一遭。
因为下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很少,马儿过了御街,在街巷里拐了几回,才停在一所宅子跟前。
这房子的大门紧闭,门口上的雪并未打扫,李持酒在马上打量着面前的门头,明锐的双眼里透出了几分清冷。
身后的乘云慢了一步,追过街的时候心里就止不住诧异了,此刻见李持酒在门口停下,他便早早地从马上滚落下地,跑上前来有些惶恐地唤道:“皇上……”
李持酒回过神来,淡淡的吩咐:“去开门。”
乘云呆了呆,忙答应了声赶去敲门,敲了半天里头才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啊!”
两扇门慢慢地打开,老门房皱着眉探出头来:“是谁忽然来搅扰?”
乘云忙道:“老李头,是我!是咱们……”他本来想说“侯爷”,可如今时过境迁,便回头看了眼李持酒。
老门房见是乘云,整个儿惊呆了:“怎么乘云你回来了……”顺着目光所至看向他身后,当望着那道才从马上翻身落地的身影,一时如在梦中。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我、我是不是更眼花了?”
乘云忙道:“不是你眼花,就是皇上到了!你还不把门打开呢!”
于是急忙帮着他将门推开,这边门房哆哆嗦嗦的,又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
说道:“侯爷您总算回来了……不、不,现在该叫皇上了!”
李持酒正拾级而上,走到门槛之外,看他跪在地上,就微微俯身将他拉了起来:“哭什么,有人亏待了你?”
“不不,没有人亏待我,”门房抹着泪眼,道:“就是、就是这府内没有什么人了,老奴觉着凄惶……先是少奶奶离了这家里,然后侯爷又出了事,如今连太太也没了,人也都渐渐地走了。老奴以为一辈子也见不到您了。”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乘云在旁边一惊,又怕这些话惹了李持酒不高兴。忙要喝住他不许乱说。
不料李持酒听到那句“少奶奶离了”等话,心头也是一颤。
他抬手在老门房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并没有说话,便迈步走了进去。
乘云只得心惊胆战的跟在后面。
正如门房所说,苏夫人下世之后,因当时情形紧急,起初是萧宪在这里料理的,后来又因为封锁城门等,什么僧道之类的道场一概没有。
幸而顺义侯在外头暗暗地照应着,所以也没有谁敢到门上啰唣,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直到后来围宫之困解了,萧宪才暗中吩咐有司,总算是将苏夫人的后事料理妥当了。
但是家里的主人接二连三的都不在了,自然也没有留在这府内的必要,还是萧宪做主,拨了些银两发放给那些不必留的奴仆们,打发他们各自去谋生路,只留下几个素日里负责打扫房舍、看宅子的奴仆罢了。
因为雪下的大,又因向来没有人来,所以这会儿府内的雪并没有人打扫收拾,直到李持酒进了二门,里头几个奴仆才惊动了,急忙出来拜见,满面惶恐,生怕落了怪罪。
李持酒也并没说别的,只挥手叫他们自去,乘云便道:“别这么偷懒,还不去扫地!”众人才急忙去了。
这边儿李持酒自个儿往前走,先到了苏夫人的上房里。
从小李持酒的亲情缘就薄,虽然对母亲素来恭敬,但他因多数在外头飞来跑去的,所以母子们之间竟是一个聚少离多。
可是以前的话不管怎么样,就算他在外头流落个一年半载的,到底还有个家在等着他,还有个会对他嘘寒问暖的人。
如今……没了。
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