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红了眼睛,她对自己很失望,她放弃了自己,但她依然塞给自己一个包袱,让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
并不是她上辈子所接受过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和支持,而是被大环境造就的价值观扭曲过的母爱,但是这对此时的她来说,竟是弥足珍贵。
王翠红:“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那个人,其实那个人,二十七年前已经死了。”
她现在终于觉得,自己错了,她带着已经死去那个人的骄傲和固执,在这里用着自己的方式偏执固执地生活了二十七年。
她望着眼前的神光,嘴唇哆嗦着,过了好久才说:“对不起,神光。以前的许多事,是我错了。”
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九峰会选择神光了。
神光目送着王翠红离开了。
牛车缓慢而笨重地走在略有些泥泞的乡间小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牛车上,那个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那里的女人,以一个固定的姿势仰望着花沟子生产大队,仰望着拾牛山,也仰望着这一片她生活过二十七年的天空。
她走了,只留下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故事,那个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神光的心里有些沉重。
她突然想起来她看到的那本红色小册子,那个小册子是萧宝堂给她的,让她没事多看看,说让她先学习,等她学习过后,再教给生产大队的其它妇女。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已经干枯的草,草上沾着露珠,露珠打湿了她的鞋头。
她很慢地往家走。
这个时候,已经有花沟子生产大队的人起来了,也有勤快人背着竹筐准备出去拾粪了,不知道谁家的狗还汪汪汪地叫起来。
这个因为夜晚而沉寂下来的村子慢慢地醒了过来。
神光想着,大概没有人会在意王翠红的离开吧,毕竟这里的人还要忙着家务,忙着种地,忙着织布,忙着填饱自己的肚子。
正想着,一双鞋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那是一双很眼熟的鞋。
神光抬起头来,她看到了萧九峰。
高高大大的萧九峰,就那么安静地望着她,一双黑色的眸子深沉却温和。
“看你那傻样,想什么?”
“也没什么。”神光摇头:“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有点难过吧。”
“她这样子,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吗?”
他给他一个远方农场工作的朋友写了信,可以收留王翠红,萧宝堂这里出了介绍信,只要王翠红过去,老老实实地在那个农场干,总是能吃饱饭的。
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以寡妇的身份,重新开始她新的人生。
“是挺好的。”神光扁了扁嘴:“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都好啊,本来可以更好的!”
“你啊——”萧九峰走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人活在事,有起有伏,有悲有欢,这才是人生,你读了那么多佛经,难道看不透吗?”
“但那只是佛经啊!”神光叹说:“佛经里只有字,我眼前看到的却是人,活生生的人。”
佛经里只说了人生有八苦,说人贪瞋痴慢,但是她却看到了人世间饿着肚子时的渴望,对生存的执着,对生活的希望。
光棍想着娶媳妇,姑娘想着嫁汉子,老农民盼着丰收,老奶奶渴望抱孙子,这就是偏僻的花沟子生产大队,这就是俗气的人生,也是这里鲜活的人。
萧九峰沉默了。
他看着她,过了半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