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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局里的车上,大管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这种事情,以后你会发现,并不只是一起两起。”
谢妙心里还想着那个小女孩,她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因为爸爸妈妈根本不爱她,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是男孩子的话,爷爷奶奶不会失望,爸爸妈妈不会难过,她自己也不会钻牛角尖。可事实证明,爸爸妈妈是爱她的,他们只是压力太大、受生活所迫,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本身就不是真心的。
然而小丽的父母不一样。
谢妙调皮捣蛋闯祸的时候,那真是一等一的熊孩子,猫嫌狗厌,但不管怎么样,妈妈也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小丽妈妈自己挨了自己男人的打,反手就能一耳光甩到女儿脸上——那轻慢的态度,俨然已经将暴力当成了日常,她自己挨打挨惯了,潜意识里便认为女人挨打是天经地义,正如她自己所说,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
她的女儿也是女孩子,所以也可以打。
谢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人,小丽那么瘦,一看平时就吃不饱饭,父母那副德行,会对她好就出了鬼,但她却很懂事,又知道报警,又心疼妈妈。
“妙妙,我跟你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刚从下面调进队里的时候,带我的前辈也接到过这么个案子,同样也是男人家暴,女人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报的警,要不是我跟前辈及时赶到,她兴许都死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在电话里喊救命,哭诉男人对她下狠手,醒过来之后也表现的一副很愤怒的样子,扬言要告对方,跟男人离婚,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婆婆带着男人朝医院一来,男人哭着给她下跪,又给她保证,说以后再也不打她了,还说什么再打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女人立刻就要撤案,不告了!前辈劝她不要相信,因为家暴这种事情,真是有一就有二,就是一次跟无数次的区别,没有男人真的能停下来,可她不听啊。对着她婆婆跟男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想帮她的警察倒是凶神恶煞什么都话都骂得出口。”
说到这里,大管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普通警察,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我知道。”谢妙看着窗外,“我就是在想小朋友,她看起来太瘦了。”
但是他们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回到局里,谢妙努力让自己忘记这回事,可这并非说忘记就能忘记,成了杵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闷闷不乐的,宿怀安搂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她动了动,钻进他怀里,没说话,抱住他的脖子,跟小花弟弟黏人时一样,两只手勾着他不肯放开。
“……就觉得我爸爸妈妈真好,我以前真的太不像话了,总是给他们惹麻烦,还气他们,如果能重来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做个乖孩子的。”
宿怀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轻轻拍着她的背:“现在对他们好也来得及。”
毕竟刚领证,两人还在水木清华的房子里住着,谢妙死死巴在宿怀安怀里,仿佛只有被他拥抱,她才有安全感。
“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大管出警,报警的是一个小女孩……”谢妙絮絮叨叨地把今天的事情给讲了,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尽量听大管的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可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这样做,从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开始,她就拥有了一颗看似坚硬实则无比柔软的心肠,因为自己曾经做过错事,所以愈发能够体谅别人,会换位思考,看着脾气暴躁武力值又高,其实不需要系统约束,谢妙也是很自律的。
小丽孤魂一样的身影总是在谢妙面前浮现,她自己过得越幸福,就越看不得别人遭遇不幸。
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虽然胡天胡地的闯祸,但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爸爸妈妈疼她爱她,哪怕她总是发脾气也不会骂她,更别说是打她了。
爸爸失手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都还常常悔恨,可小丽的妈妈呢?
那一巴掌挥出去的时候,谢妙看得清清楚楚,挨打的小丽甚至不哭不闹,很平静地接受了妈妈对自己的暴力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小朋友。”谢妙把脸蛋在宿怀安胸口蹭了蹭,趴在上面,无比心安。“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甚至都没有吃过巧克力。”
想帮助小丽真的太难了,她的父母都在,而且她年纪太小,母亲又明显不愿意控告丈夫,看母亲的态度,即便小丽父亲被送入监狱,恐怕母亲也不会对小丽多好,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天生就是原罪。
宿怀安亲了亲她的发:“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幸的人,你得明白一个事实,妙妙,你不是神仙,你没有办法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人生总是会有很多遗憾。”
谢妙抱紧他:“那你抱抱我。”
他依言将她抱紧,谢妙很热情地亲了上来。
但是之后好几天,她心里也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女孩,她甚至还在口袋里多装了一些糖果跟巧克力,想着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一定要全部送给她,小朋友应该都很喜欢吃甜的,谢妙都二十多了还喜欢呢。
很快谢妙就没有功夫去想小丽了,因为有新的案子来了。
她虽然是刑侦总队的新人,但学历高,吴教授又再三推荐,所以大管手头没案子的时候,陈队也不会让谢妙闲下来,除却让她看卷宗涨涨经验,就是让她跟现场,因为谢妙看卷宗实在是太快了……比扫描仪还快,刷刷翻过去一本就完了,你要是不信还可以考她,人家连其中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给你复述的明明白白。
用陈队的话说,这是智商上的压制。
报案人是个年轻姑娘,今年大四,在一家小型企业实习,她不是本地人,公司又不包吃住,所以自己租了个房子。首都寸土寸金,这姑娘负担不起太贵的房租,因此跟人合租,房子是那种早就不被允许出租的隔断房,非常狭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什么也放不下。谢妙跟老三到现场的时候,姑娘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
显然比起老三,她更信任同为女性的谢妙。
她一把抓住谢妙的手,语无伦次:“救命……救救我!我真的快要疯了!”
她的手非常冰冷,谢妙反握住她的手,努力平复她的情绪:“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你先不要激动。”
“不!”姑娘尖叫,“我不进去!我不进去!我绝对不进去!”
谢妙跟老三对视一眼,老三示意谢妙把姑娘带远一点,他则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