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
墨沉霜看着路,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温绪之看过来的目光带了种温热。只是那温热逐渐浅淡下去,最终消散在温先生缓缓垂下的眼帘后。
待到了鹿溪镇后墨沉霜就住到了温绪之那里,两人是傍晚时分归的,没遇见什么镇上的人。这屋两个月没住人,两人好好收拾了一番,体力活儿都是墨沉霜干。
第二天一早温绪之去镇上将马车还了,旁人问起,他只说是拜访朋友,没提墨沉霜的事。而墨沉霜也不出门,整日与温绪之对坐看书写字,话还是很少。其实他迟早得去镇上面对众人,但他不主动提,温绪之也不会催促。他觉得墨沉霜是心里有数的,至于日后如何,搬出去还是就这样,也成为了两人默契不言的话题。
只说几日后的清晨,温绪之一开屋门就见院门口站着许佑安。他似乎也长高了点儿,倒是没再瘦。
许佑安见了温绪之,立刻激动地招手,又弯腰行礼。温绪之先颔首回了,回头飞快地看了眼靠在屏风边的墨沉霜。
墨沉霜斜身子站着,手里拿着本书,很淡地笑了一下。
温绪之拢了袖出屋,看似随意地将门半合,挡住了外边儿人的视线。墨沉霜偏了视线,正从那缝中看出去,见温绪之在院里与许佑安讲话。许佑安比温绪之矮一点儿,温绪之稍稍低头,侧颈拉出的线条和肤色非常抢眼。
这人侧脸柔和,眉眼也是,墨沉霜可以想象,他与许佑安说话时的态度定是很好的。镇上的小孩都喜欢他,人看着就有学问,长得还好。这样一个干净又温润的人,偏偏为了他。
从他一家入狱开始,温绪之就在奔走,受了伤弯了腰,这都是墨沉霜想起来就心痛的事。
他如今是什么身份自己清楚,少年人昂起的头和挺直的背脊似乎都被留在了过去,那种不折不弯的强硬他似乎也失去了。他此刻甚至没有迈出这道门的欲望,因这门里有温绪之,这就够了。可是墨沉霜知道,他总得跨出那一步,他不可能就这么一辈子靠着温绪之活,就算温绪之愿意,他也不愿意。
年轻人思绪万千,等温绪之回来时手里的书还停在同一页。他看过去的眼有些空洞,直到温绪之在他面前站了,唤了声他的名字才算回神。
“在想什么?”温绪之笑道:“许公子已走了。我前几日去镇上买笔墨时见着了他,只是当时没说上话。”
墨沉霜“嗯”了一声,又没音儿了。
“墨沉霜,”温绪之的手伸过去,将那书从他手中拿走,“在想什么?”
墨沉霜的手指划过书封,他抬眼看温绪之,缓缓问:“他知道我在吗?”
温绪之看着他这患得患失的模样,道:“不知道。”说着进了书房,一边抬声道:“我没与他说。”
温绪之将那书归架,外边儿墨沉霜也没再说话,他近日总是如此,不知什么时间就没了声响。温绪之回到屋里来,见这人又是发呆的模样。
他靠在书房门边,轻声道:“墨沉霜?”
“温先生。”墨沉霜立刻回答,但答后依旧安静,甚至不肯与温绪之对视。温绪之也不催促,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站了半晌,直到墨沉霜拨动了腰间的小铃铛,像是呢喃般小声道:“温先生。”
“诶。”温绪之应声。
“其实,”墨沉霜字句斟酌,缓慢地道,“你可以让他进来的。”
温绪之微征了片刻,这才明白他这是在说时才被他打发走的许佑安。他露了笑,道:“我不是因你在此才没让他进门。”
“嗯。”墨沉霜垂眸,他知道温绪之没说实话。他触碰到腰侧铃铛冰凉,道:“许佑安肯读书,也是读书的料,温先生教他,是值得的。”
温绪之隐约觉出了他此番话的走向,皱了眉头。墨沉霜又道:“温先生本就不住在镇上,但能在教学时与人谈聊,也是好的。此处偏僻,我先前也总觉得温先生不能就这么独处下去。”
这话从墨沉霜口中出来,像是对温绪之讲的,实则更像是自语。他已经在温绪之这里住了将近半月,并且在每日的安静相处间愈发依赖。然而他恨死了这种食髓知味的瘾,太无力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软弱的小孩。
温先生不需要小孩子,也不需要软弱的人,温先生是他要护着的人,可他到目前为止都躲在温先生背后。他不要温先生再为他挡身,他要偿还,然后再谈追求。
但他得先迈出这一步。
他松开了指间的铃铛,在突兀的清脆响声中道:“我去趟镇上。”
说着转身就走,迈入秋日的凉风和骄阳。余光中的温绪之没有动作,但目光追随过来,好像还说了什么,可墨沉霜迅速地关上了屋门,没有让自己听到。
他抬了抬头,被日光晃得闭上了眼。
墨沉霜果真去了镇上。
此时天气已经转寒,但他仍是一件薄衫,商街上摊铺都在叫卖,见了他都倏地停了声。
墨家和胡守业的事镇上的人都是知道的,胡守业被斩首那日还有人去了瑶城,观看也是一种泄愤。但他们不知墨沉霜还活着,年轻人此刻的露面就算不是平地一声雷,也引起了波动,不少人探头,不明白为何他能活下来。
可墨沉霜既然敢出来,那就是被郡里释放的,镇民都是平头百姓,他们质疑不了这个。但有人见了墨沉霜来的方向,也能察觉出此时多半和那位住在镜海边的温先生有关。温绪之鲜少与人来往,镇上人对他的名都不熟,说不出什么,但墨沉霜他们是都认识的,议论声夹杂呸声,也不怕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