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稍微松动了紧张的眉眼,又道:“你活得明白,有护着自己的本事,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墨沉霜招架不住这样的温柔,本能地应声。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臂,这是个想要抱人的姿势,温绪之没有躲闪退避,他却陡然自己停了动作,还撤开了几步。
“对不起,”他垂眸急促道,“对不起。”
这别扭的样子让温绪之皱眉,他迈步向前,把墨沉霜时才拉开的距离补回来,道:“墨沉霜。”他偏头,让墨沉霜别无选择地和他对视。
“温先生,”墨沉霜在这双眼里失去了抵抗的欲望,他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与从前不一样了。”
温绪之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大雪的洁白光芒透过窗纸,映在温绪之侧脸,那肤的白皙和细腻一览无余。只要是沾着光的温先生就让人觉得不可亵黩,墨沉霜站在阴影中,他忽然挪开眼,扭脸看向窗外,道:“如今我心中不见光亮,前路昏暗,我自觉难走下去。不是遇见恶人,我就是那个恶人。”
温绪之并不接话。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墨沉霜的眼被雪光刺痛了一点,他皱眉,半眯着眸道,“但我都做不到。我没有家,是负罪之身,债还不完,牢里的日子让我变得让自己也恶心。我,我过不下去”他混乱地说着话,形容颓唐,“以前是靠着爹娘,横行霸道,没吃过苦。这会儿靠自己,可我不堪又无能。温先生,我没有资格贪恋任何。你顾念我,可我只会辜负你。见血污秽,可我只会这么多。”
他将自己贬到尘埃里,自虐一般细数着失去的和无法得到的。他将这个新的狠戾的自己摊开给温绪之看,似乎在逼着温绪之与旁人一起都厌恶躲避。
可是温绪之只是看着他,眼中清澈,没有任何波澜。
“温先生,你,”墨沉霜面颊涌上了红,“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的。”温绪之安谧又坦然。
墨沉霜握成拳的那只手用了狠力,他再也忍不住,问:“那么为何还要顾念我?”他的眼深不见底,显得无比冷漠,他甚至在看向温绪之时也不带温度,颤声道:“温先生,你走吧。”
温绪之没说什么,就是看着他。这场对视墨沉霜不能输,他的指尖将掌心掐得红,细微的痛感窜上来,提醒他坚持到底。
温绪之终于在这样的目光里开口,道:“从前不知你想要的是这个,”又轻轻地笑,“现在知道了。”
门被打开,冬日的寒灌进来,风带着雪粒,鼓飞着温绪之的袖。他站在大雪纷飞的边缘,忽然又转过了身。
墨沉霜在那一瞬疯狂地压着在眼里和心里翻滚的情愫,面上似乎还是平静。温绪之面对着这样的平静,面不改色。
“听你说了那番话,倒是也有几句想要让你知道的。”他站在门边,垂了垂眸,等再看过来时竟变了一点神色,像是哀愁,也像是无奈。总之那双眼微红,温绪之道:“你问我有没有生气,其实是有的,但不是因为你与人动手。”
外面的雪落到了他的发上,恍惚间如同霜色染鬓,让温先生看起来长了几岁。他毫不在意,只抬手压下遮挡视线的发丝,继续道:“是因你何事也不与我说。”
墨沉霜愣在寒风里,屋内本存着温绪之身上的气息,这会儿都消散了。
“你道你有所改变,狠戾暴躁,又说前路昏暗,其实这些都没关系的。”温绪之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微笑了一下,道:“人活着总有变化,可你又怎知我会不喜。你从我那里离开,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一人过下去,还是躲着我?我自然分得清是否被辜负,你却偏将话先说绝了。你要向前去,昏暗也好,明媚也罢,你都没想带上我。又或者,只因那路坎坷了些,你就要与我分途。”
浸人的冷意爬遍全身,墨沉霜觉得眼眶和鼻尖都被一种酸涩的压力逼迫着。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了几下,没让自己回应。
“你是个很好的人,墨沉霜,你还很年轻。”温绪之微笑,最终道:“你一个人也会很好。”
墨沉霜嘴唇无力地张开,他想说什么,却被温绪之浅淡的笑晃了眼。他看着温先生对他抬了袖,道:“那就告辞了。”
说着也不撑伞,就这么青衫单薄地走入雪中。他步伐缓缓,像来时一般,孤寂又从容。
温绪之这一去,心中已出了悲伤的情绪,觉得这就是与墨沉霜的告别。墨沉霜不需要他,又或者不想要他,而他也从来不是主动争取的性子。
在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了粮商出货的地方,见冰天雪地间还有几个结实的男人在搬运,都穿得不厚,但人在出汗。那一袋袋米面扛上肩头,压得身体半歪,扶着的手臂都打了颤。温绪之驻足了一会儿,心中又想到墨沉霜。
这时旁边的街巷过去了客崇楷与其他几个镇上的少年,正约着要去镜海边玩,如今湖水都结了冰,正是这群小子们喜欢去的玩耍地。客崇楷如今见了温绪之也不再打招呼了,温绪之也不恼,就是心里别扭。
为墨沉霜别扭。
人间事就是如此,富贵时的前呼后拥都不牢固,落难了身侧无人,才算明白人情冷暖。可墨沉霜才十七岁,路还没真正开始走,就先尝尽了艰涩。
空中风云泱泱,温绪之回了院后却不进屋,就在合欢树下站了许久,最终雪白覆满了身,几乎看不出底下长衫的颜色。日落西方时雪小了一点,温绪之终于从浓郁的冷色里迈步,人还是愣愣,进屋时动作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