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沉霜笑,温绪之也跟着开心了一点。但他总还记得什么,竟主动过去蹭着人,缓缓道:“抱歉。”他由着墨沉霜揽在他后腰,神色认真道:“何小姐与我,是早年在京都里认识的。她属意于我,可我我不是能与人欢好情爱的人。我没有那样的心性,也没有那样的资格。”
墨沉霜搂紧人,低沉道:“你有。”
“是我辜负她,”温绪之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我没有回应她。”
他说自己辜负了人,那终究是作为男子的于心不忍,但墨沉霜不认识何栀晴,他只知道温先生提及此事时会露愁容。明日就是新岁,眼下是正儿八经的除夕夜,他们紧挨着彼此,又只能紧挨着彼此。正如温绪之所想,他们都没了亲人,新年要守岁给挚爱,若不是遇着了对方,他们今晚大约都在各自踽然。
这样的同病相怜让墨沉霜陡然生出了极大的满足感,温先生已下神坛,这个人就是他的,只是他的。
他看着温绪之的双眼,道:“温舒尘。”
温绪之看回来,道:“墨沉霜。”
醉酒后的温先生有些说不出的懵然,又什么都顺着他来。墨沉霜笑起来,带着人往屋里去。
那烛灯挥袖便熄了,昏暗里听见了暧昧的声。青衫墨袍散落床边,银佩和小铃铛落地时响了声。没过多久那被撕扒得破碎的亵衣也被扔了下来,狗崽子吃了酒,温绪之招架不住,根本挨不到最后就睡了过去。
事后的擦拭都是墨沉霜一人来的,空气中荡开微甜,还有残余的酒与合欢味。温绪之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手臂光裸,上面红的星点触目惊心,墨沉霜仔细地看了看,俯身时觉出了背后抓痕微痛,还挺愉悦地笑了笑。
月色跟纱似的照进窗,正好将温绪之笼在下面。墨沉霜也困得眼皮打架,偏要撑着,又在侧边看了温绪之一会儿。
从他见温先生的第一面起,就好似水中望月,云边探竹,看不完整,也看不明白。他只是本能地跟在人身边,觉得自己渐渐读懂了君子之道,那正是如温先生般的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1]。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他抛开一世澹然清独,坦然地断了袖,说一处便容不得半人半分闲话。他一度觉得自己看不懂温绪之,扈绍陵对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能得温先生青睐。
但他如今大约能触到些许。
温绪之的才华和温缓,都是铺就他今日位置的路,他打定主意不入仕,可他也明白一人逍遥天下的代价。镇上人道温先生好脾气,其实那笑底下浅浅的地方就都是疏离。他能为墨沉霜沾血,他就也是个有执念的平凡人。他只是遇不到那个能将他带出孤独的人。
墨沉霜其实能想象那位何小姐的模样,婉约美好,温柔含蓄。这女子擅丹青会作诗,是有才情的。可这又怎么样,温绪之不需要这样的人,他自己已赛霜雪,心里压着伤,不需要另一位素朴雅正的人一起戚戚无欢。
温绪之遇到墨沉霜,这就是注定的姻缘。经历了不顺又如何,年轻人早前的纯净大胆破了温先生蒙着心的冰,如今的炙热和锋利能让温先生不再独自地走下去。
蹲守和相护这两个词是真的不错,墨沉霜就是环伺在温绪之身边的那一个。他有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但他同时唯温绪之是瞻,这让他巧妙地位于依赖和主导之间。你说他霸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家里温绪之才是管事的那个,可你说他倒贴被养着也是不对的,温先生转过身的时候,年轻人就变得比任何人都有锋芒。
墨沉霜躺在枕上,伸臂将温绪之捞进自己怀里。连睡着了也要挨着,他喜欢这样的紧贴,让他能确定这人是他的。
月色明朗,这会儿大概过了子时。墨沉霜在温绪之耳边呢喃了句“新岁如意”,就也闭了眼。
两人呼吸清浅交错,墨沉霜收了下手臂,和温绪之相拥而眠。
新年后又下了几场雪,都不大。墨沉霜与温绪之想着过了年去郡上找胡守业的药方,这段时间没再出门,就在家里呆着。两个人依偎温暖,墨沉霜没少折腾人。
且说鹿溪镇里,许佑安和尤羽乌卡才做了一天的同窗就到了新年,自是不好再去打扰温绪之。这一日大雪漫天飘,许佑安站在曲家布庄的柜后算着账,年前忙碌,因家家户户都赶制新衣,这会儿人倒是不多了。
尤羽乌卡从外面迈进来,满头满身都是雪。他一身的银饰叮当响,许佑安一听就知道是他,立刻拿了帕子过去让他擦干衣。
“好冷啊。”尤羽乌卡和许佑安打招呼,这是两人年后第一次见,他道:“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许佑安将账簿和笔都放好,又端正地抬袖道,“多谢。”
这一套礼数尤羽乌卡学不来,他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下工?”又展示了腰间的书袋,道:“我带了书,温先生上回说的几本我都买齐了,我想今日去找温先生。”
“账房的人都回去过年了,我得呆到晚上。”许佑安看着那书袋,又道:“书我还没买,温先生那有,答应借我。”
尤羽乌卡点点头,问:“那你今日还过去吗?”
许佑安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过去了。”
“啊,”尤羽乌卡道,“那我也先不去了,等你一起。年还没过完,过去也许会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