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手转折打的怀洛措不及防,连带着那些刚刚攒起的决心也被搅散,怀洛愣愣看着那只不带什么雕花的朴素的木匣,一下倒少有地转不过弯来。
且不提柳栐言是何时置办的产业,但让外人帮忙打理私产本就需要极大的信任,这种主家不能时时盘查的情况则更甚,怀洛认定先生将要和自己形同陌路,怎么还会放心把这种权利交付给他?
更不要说他深陷泥泞,连自己的出路都没法左右,光是为了自保就得殚心竭虑,又哪来的能力去护住一份产业。
怀洛起先还在疑惑的同时动容于先生的提议,但等他理清楚其中的利害了,那点微弱的雀跃便逐渐黯然下去,怀洛收回视线,终究只是平静地询问,
“先生,您可认识沈家的家主沈傅珉?”
他在中秋宴上见到过沈傅珉,虽然不懂带他来的姑娘是谁,但她既然给二人做了引荐,那柳栐言便该认识才对,怀洛问完后等了等,果然从先生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就因此舒了口气,用听不出什么异样的轻松语气建议到,
“我从未接手过这些,怕是无法为您分忧,但沈家世代经商,现任家主更是其中佼佼,您要是有产业打算托人打理,那请他帮忙便再合适不过。”
毕竟沈家家主有足够的身份,在这方面也有足够的经验,怀洛想了又想,只觉得这是最稳妥的人选,先生听了应该也能够满意,结果他是言之凿凿,柳栐言却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这位年轻的医者似乎没想过他会拒绝,顿了一下才轻弯起嘴角,不为所动地坚持说道,
“我既来找你,便是觉得给你最好,沈傅珉就算再怎么擅长也不合适,”
他说着见怀洛愈发不解,仍旧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慎重模样,便语带鼓励地将木匣又往前推了一推,
“没关系,你先打开看看再说。”
柳栐言嘴上说没事,态度却过于不同寻常,于是怀洛不仅开始好奇匣子里是什么东西,还莫名变得有点紧张,他因为不安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在催促下伸手接过那只木匣,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不出所料,匣子里装的是契书。
寻常的家产左不过就那么几样,怀洛大致能够猜出一二,却没有想过会在里边看到满满当当一整叠的契书。
这个数量属实离谱,就连还算见多识广的怀洛都被惊到了,他求证地抬头望去,见柳栐言笑意温然地看着自己,似在等待他继续,只好先把疑问压下,转而将面上第一页纸拿了起来。
许是有些年份,这张对折放置的契书已然泛起黄边,怀洛生怕在不经意间把它弄坏,便把摊开的动作放的极轻,可等他看清写在上边的内容后,本来还带着好奇的青年却蓦地僵住了。
那不过是寥寥几行墨字,连带着两枚不同大小的红色指印,但怀洛却在震惊之下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拿不稳那张轻飘飘的白纸,
“…先,先生…”
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上也抖的厉害,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着的,还是只是踩在梦象之中,怀洛不知所措,下意识去寻柳栐言的身影,
“…这个…这个是……”
他似是想要确认,可反复了数次都没能如愿,无法把那几个梗在喉间的字眼说出口,顿时显得急切而痛苦,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柳栐言就轻叹一声,忍不住放缓了声音替他接到,
“这是你的身契。”
这个词像是一团烧灼着的滚烫的火焰,柳栐言话音刚落,便让怀洛跟着颤了一下,他紧紧捏住契书,一双漂亮的眼睛终于漫起水光。
怀洛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但封尘的记忆却在看到契书的那一瞬间蜂拥而至,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忘却过。
一张契书两枚指印,一枚是将五岁的他发卖进楚馆的赌徒父亲的,另一枚则是让人用力捉住了手腕,被迫按章同意的他自己的。
怎么会不想逃离这个地方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洛的愿望都是摆脱仙居楼的控制,最开始是想要找机会逃跑,只是每次都会被抓回来,而在因此挨过许多次打之后,他的目标就变成了攒钱给自己赎身。
为了能活着走出仙居楼,他必须想办法保护好自己,于是怀洛开始学琴学棋,学所有可能让客人满意的才艺,所幸他的天赋和运气都很不错,凭借慢慢积聚起的那点名气,竟还真让他平安捱过了十几轮的四季更替。
可怀洛也同样走进了绝境。
因为名声在外的缘故,他的身价水涨船高,不知不觉就攀升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步,等怀洛注意到的时候,那笔数额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十分可怖,就连挣扎的余地都不曾给他留下。
想明白这一点的怀洛无能为力,最后也只能认命。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如此,除了认命没有别的道路可行,但柳栐言却带着他的身契来到这里,就好像愿意给他一点飘渺的希望似的,
“…为什么…”
怀洛试图让自己冷静,话一出口却根本压不住颤音,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落泪,
“…您怎么会……”
柳栐言就神色悲悯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温和地回应,
“我这次出门只结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单钰,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