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老了,便也无妨吧。这么多年的征战戎马,而今朝,也终换得了一个太平之世。
在百姓高呼曹丞相之盛名的喜悦中,荀彧一边为逐步到来的太平统一而眉目含笑,一边又在等待,曹操如同周公一般,将大权送归到圣上手中。
即便心中满是不肯承认的忧虑,但是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仍旧是自己的多心。
就如同多年前在城门口面对跪了满地的文武大臣一般,他只要耐心的等一段时间,等主公将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无后顾之忧的将大权交给圣上。
于是他仍旧日复一日的在尚书台尽心劳力的处理着事物,耐心的等候,等候……
最后等到的,是建安十七年。
进爵国公,加封九锡……主公呀主公,当初能因大局而放弃大将军之位转而将其让给袁绍,毫不在意虚名的你,怎么此时此刻,却执着起来了这些功名。
望着满朝随声附和的文武百官,荀彧只觉得心早已沉到了最底层。来不及再思虑其他,他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着满朝的贪利的小人,还是在嘲讽他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他一步一蹒跚的走到中央,长长躬身一揖,而后沉声厉色道:
“曹丞相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还望,曹丞相三思。”
然后他抬起双目,望见的是坐在献帝身边的曹操,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是震惊?是疑惑?还是更多的刻骨的失望。
就好像在无声的质问着他:为何,阻止孤的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你荀文若!
目光一滞,转而化为嘴角的苦笑。荀彧又是一作揖,却是转而对其实一直被众人忽视的献帝道:“自古礼法规定,外姓之臣皆
不可晋公封国。曹丞相乃汉室忠臣,一心扶汉,断不会做出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望圣上感怀曹丞相一片丹心,三思此事。”
“这……这……”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曹操手下当傀儡的刘协一愣,有些为难的看向曹操。他自然是不想让曹操晋魏公,但之前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轻举妄动去忤逆曹操会付出多么大的后果。于是他便想等着曹操至少给自己一个眼神,告诉自己究竟该如何。
曹操却仍是目色复杂的望着荀彧,对于献帝的目光,置若罔闻。
“圣上。”眼见着气氛越发的不对,荀攸赶忙从群臣中出列,躬身一礼后道,:“如今年关将近,有诸多事情急需处理。曹丞相乃大汉第一功臣,进爵国公当慎重为之。不如且延后一段时间,待年关过后再议,如何?”
“公达所言甚是,就如此吧。”没等献帝开口,曹操就开口说道,但那语气实在是说不上和善。不过对于这些事早就轻车熟路的荀攸,脸色变也未变,也未再问献帝的意思,就退回了群臣之中。
见差不多了,献帝望了一眼早就无心了的曹操,一挥手散了朝。
一散了朝,满朝大臣都零零散散散去。荀彧蹒跚的慢慢走下那一阶阶的斑驳阶梯。他的腿是常年落下的老毛病了,起初只是有些疼痛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没到了冬天就会疼痛异常。现下这一步步的走下阶梯,疼痛感更是异常强烈,眼见着一步未踏稳,他就要从阶梯上摔下。
一双温厚带着老茧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腰把他拉了起来。不必回头自然也明白来人是谁,荀彧站稳身不着痕迹的借着整理衣服将人的手拍下去,而后转过身望着曹操。
一双永远温和的带着谦礼的笑意的双眸,此刻只有灰暗的平静,无波无澜。
“文若,今日之事,孤……”
“曹丞相不必多言。”荀彧客套的躬身下拜后,淡漠道,:“彧只希望曹丞相明白自己仍是汉臣,谨言慎行,莫行天下之大不韪。”说完,未等曹操有所反应,就起身甩袖,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
“荀文若!”曹操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脱口而出就是怒呵,:“你给孤站住!”
荀彧脚步一顿,咬唇道:“
主公,彧不忍见你晚节不保。”
望着那一抹远去的幽香,徒留曹操一个人站在余晖之中,见证着汉宫逐渐被黑暗吞噬,毁灭。
一声微不可察的苦笑,在身旁一群恭贺的大臣中,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几日之后,荀彧请命前往寿春,曹操请命让献帝率百官为荀彧送行,而他自己或许是早知道荀彧不愿见到他,那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过。
一鞠,二拜,三兴。
荀彧恭恭敬敬的给献帝行完大礼,而后在献帝的虚扶中站起身。献帝见着这不知多少年的正轨大礼,轻叹了口气。
多少年的世事沉浮,当年那个有着漂亮的双目满含不甘要推翻曹操夺取大权的刘协已经逐渐沉寂,变成了如今一举一动都显得呆滞的傀儡。他苦笑的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多年之人,终于在人起身时,当着身后那群实际上是监视自己的小黄门的面,拍拍荀彧的肩,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