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跟在皇帝和上将军身后,两人并肩携手往内宫去了。
卢荜风沉下了脸,一拂袖,顺着皇帝的意思,上轿出宫。
等把卢丞相送走,总管太监的干儿子返回未央宫复命,那边的宫人说陛下在同椒殿,他又转去一墙之隔的同椒殿。
朱红殿门大敞着,外边大雪纷飞,屋内却不让人感到分毫冷意,脚下有地龙,屋中有炭炉,靠近暖阁后,更是温暖如春。
珠帘锦纱隔开内外,小太监恭敬道:“禀报陛下,卢大人、崔大人、周大人、王大人、白大人都已送出宫了。”
“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小太监从地上起身往外退,眼梢瞥见暖阁里面有两道人影坐在暖榻上,似执手温软低语,但还不等他看清,就被守在外面的干爹瞪了一眼。
总管太监倒吊起眉梢,给自己这个毛手毛脚的干儿子做了个口型:滚。
宫廷内有传言说,当今天子靠武力逼宫,弑父弑兄登位,手段雷霆狠辣,方一即位便大刀阔斧地料理清洗了一番朝堂,又大兴兵戈征战四方,平息境内烽火狼烟。
如今御极七载,朝堂风波渐趋平稳,内外皆
知天子威仪万千,杀伐果决,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唯有一人除外。
昱明上将军萧绯。
上将军智勇无双,善治水、善征战,亦善……得帝心。
这同椒殿便是前些年陛下力排众议为上将军营造,毗邻帝寝未央宫,华贵精巧至极。
虽说今上后宫没有妃嫔,但就这么让一个外男入住内廷实在有违礼数,群臣大谏数次,却全部铩羽而归。
更叫他们气得牙痒痒的是,当群臣在太和殿上痛哭流涕,向皇帝极陈利害,请他收回成命时,萧绯一身御赐红鳞袍,佩剑簪缨,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好似在看一场无可奈何的笑话,似是早就笃定了结局。
龙椅上的皇帝用手支着额头,仿佛也只把大臣们的劝谏当做一场胡闹。
早年皇帝与萧绯走得近,夜夜招他入宫相伴,言官御史们弹劾他一句佞幸,陛下不听便也就罢了,左右是那萧绯容貌姣好,以色侍人,最多也就给皇帝吹吹枕边风。
可如今萧绯西起水利,东止海寇,南平叛乱,北退外敌,在军中民间威名盛之又盛,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皇帝不得不新起了昱明上将军的名号赠与他。
这把天子剑锋锐无双,若是用不好,唯恐伤及自身。
萧绯手握重兵,行事张扬,要是哪日狼子野心要造反,提着剑从同椒殿冲进未央宫,两宫不过百步路程,防不胜防。
这叫人如何不在赞颂萧上将军为大虞征战四方换得海清河晏时,暗地里极为纠结地偷偷骂一句可恨!可怕!
偏偏被刀架着脖子的皇帝陛下自己不怕。
小太监不敢触怒龙颜,躬下腰趋步退了出去。
碧玉玛瑙宝石织就的珠帘之内,萧绯一身朝服已经褪去,只穿着中衣和一件水红色薄衫,用白虎皮毯子盖住曲在榻上的腿。
他斜倚着榻上木几,打量榻旁放着的七彩琉璃灯盏。
“这是南洋海国进贡的琉璃灯,等晚上点了灯烛,能透出七色佛光。”李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握着萧绯的手,继续给他上药。
“陛下,臣每次回京,都能看见你又往同椒殿里放了新东西。”萧绯说,“明明都是陛下喜欢的东西,怎么全堆在臣这呢?”
“若是放进未央宫,那些言官便要弹劾朕沉溺奇淫巧技,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还是放在同椒殿好,总归朕也不常住在未央宫。”
“换成臣被参一本,说臣是荒淫无度的妖妃乱臣。”
李瑾的眉心皱了皱,刚想说些什么,抬起头,却看见萧绯在笑。
泠泠雪光透过窗纱,映在他的侧脸上,如同冰玉。
李瑾的表情又舒展开了:“朕记得你最爱看那些言官御史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六月出征以后,他们参你的奏章朕都叫人收好留着,等上将军回来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