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莱转头就是眼睛一红,对着孟沉霜喊:“先生!”
这是当面来打小报告了。
孟沉霜犹记得孟朝莱刚上长昆山时,行事谨小慎微,听话懂事,很少给人添麻烦,且极能干,未来必能当大任。
唯一一次向孟沉霜告状,是哀戚戚低诉三千月峰上,微山养的仙鹤爱叨人,把燕芦荻的头发给叨掉了。
孟沉霜深知孟朝莱那几滴眼泪是假的,可是为人师长,第一回听乖巧的徒弟提出什么要求,那还能不满足呢?连夜上三千月峰,把仙鹤们移到别处去养了。
如今却不同。
“朝莱,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与那九泉判官相识,可托他送你入轮回转世,重回人间,但如果更换身份再来一回,莫惊春仍旧无意,你该当如何?”
“只要再给我些时间,怎会无意?”
“他要是自始至终念着的都是剑阁阁主孟朝莱,又或是,为情所伤彻骨,再也不愿牵扯红尘,你又能怎么办?水泼入土,执念生根,哪里有重来的机会?”
“先生竟也懂情吗?”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把孟朝莱逼急了,这张嘴也敢无差别攻击。
孟沉霜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第叁佰贰拾柒任剑阁阁主孟沉霜,天生地养,道骨道心,却少一颗真心,自识字起便诵读太上无情道经,修习无情道法,历时五百载,无情道大成。我自然是不懂情的,只是想着,你心中对我有几分期待,我便这般待你,
“可如今看来,你从未这样看我,那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地讲,你师尊孟沉霜已死,无论你这个做徒弟的再怎么翻风浪,世人都只会惋惜他门楣不幸,不会强求一个死人活回来做些什么。你是死是活,爱谁恨谁,与我魔君燃犀,何干呢?”
“那谢邙是死是活,爱谁恨谁,也与先生无干吗?”
话音落下,孟沉霜的笑完全冷了下来:“我不在乎他爱我还是恨我,但他是我的东西,他的命是我的,永生永世都是。你要是有胆量,就学着我的话,说给莫惊春听罢!”
“先生!”孟朝莱惶恐地扑上去抱住孟沉霜的腿,流出来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先生——”
孟沉霜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极为不耐地挥袖起身离去。
谢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后,单膝曲着蹲下身,那双冷如深井的双眼就这么望着跌进泥地里的孟朝莱:“你师尊修无情道,虽无情,却并非没有喜怒哀乐,不要惹他生气。”
孟朝莱止不住眼泪,开口时连声音都被泪水黏连在一起:“……谢仙尊,若你我易位而处,你真的甘心吗?……我不甘心,我一点儿也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你只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扰。”谢邙起身离去。
孟朝莱仰躺在地上,离去的人影在他目中仿佛倒悬而下:“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谢邙的背影停住了,孟朝莱不由得大笑。
谢邙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李家人,没有一个不疯的。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我和阿渡明日启程去聚堡峰,我们回来时,你最好还乖乖待在这儿,不要跑出去惹是生非。”
“那静之呢?”
谢邙眼中闪过一缕青光,嗤笑道:“孟阁主,你连顾元鹤都打不过,不若祈祷他不会来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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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堡峰较之锦上京更北,地势更高,孟沉霜与谢邙御剑到达时,山上仍是春寒阵阵,长风穿野。
但冬日积雪已消,盛开着鲜花的草甸上,沉埋着许多枯骨。
其中一些肌肤血肉未腐,只是变得干硬棕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大约是依照传说来此地寻宝之人死在雪季,而后便被冰霜掩埋。
孟沉霜用神识一探,找到山体中的一处空心。
两人降落至地,谢邙一剑削开堆了半山的碎石。
一窝灰色的兔狲被这惊雷般的声音惊吓,倏地窜出几十米。
碎石堆下有一处洞口,孟沉霜担心下面空气不足,下了洞穴后,只以夜明珠照明。
幽光一照,显出平整异常的洞壁,其中还有许多石桌、石槽等物。
看来当年的堡兵不止在外面山坡上用石头建了堡垒,也把山壁凿开,掘地三尺深入其中。
只是堡垒坍塌后遗留的碎石太过沉重冗杂,来此寻宝的凡人才没能发现碎石堆后别有洞天。
孟沉霜走在前面,谢邙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往洞穴幽深处去。
孟沉霜习惯了了谢邙沉默寡言的做派,一路上没怎么回头,也没有发现谢邙目中的青光越来越浓。
洞穴一路向下,渐渐越收越窄,到最后只余下尺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