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树叶已经掉了大半,只剩少许还挂在枝头,也都是欲
落不落。昔年由父子俩携手种下的矮小桑木已经长成如今的庞然大物,比不少宫殿还高了。
侍者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不要进殿内休息,外头风大。
虽然意外陛下突然想来章台宫,但这里日日都有人打扫。只要添些炭盆,再取来厚被褥,容陛下休憩一晚还是不成问题的。
扶苏没有回话,依旧静静地看着那树。
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
“不知道阿父能不能看到如今的大秦,六国已经归心,天下间只剩秦人了。庶民日子过得不错,前不久蒙毅去乡间探访,听到有不少人感慨幸好天下一统了,他们都不愿再回想以前战乱的日子。”
始皇含笑看着他,虽然爱子听不见,但他还是说了一句——
“朕很欣慰。”
他的理想和抱负已经实现了,哪怕不求天下黔首能认同和理解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也依然觉得很高兴。
风吹过,吹落了一片桑叶,叶子打着旋飘下来。本该落在始皇肩头,却像遭遇什么阻隔一样半路偏了一点,滑开了。
扶苏伸手接住了它:
“明年还会长新的叶子吧?”
他带着这片叶子进入了殿内,在殿中留给他的房间住了一夜。
前一晚的受寒到底还是让扶苏病倒了,好在看着不太严重。临近过年没什么大朝会要开,扶苏就借口要留在章台宫给先帝祈福翘了朝会。
大家想着昨夜陛下看着还算康健,便没往陛下生病上猜,估摸着是当真去章台宫祭奠始皇帝了。这么多年过去,陛下难得回那边缅怀父亲,臣子们可不敢没眼色地打扰。
一旬之后是新年,桥松主持了这次的祭祀典礼。群臣互相挤眉弄眼,猜测陛下这是开始给太子铺路了。
“陛下那身子骨,想要退下去养病也正常。”
“是极,恰逢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陛下能够脱得开身。”
“老臣不少都走了,之前还担忧陛下撑不住,结果他们还不如陛下能熬。”
“毕竟年纪大了啊……”
“朝中新人越发多了,你我也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子即将掌权,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别管他们,你我可别落个晚节不保。太过重权不是什么好事,人年纪大了就得服老,平平安安混到致仕比什么都强。”
“陛下总不会亏待我们这些大一统功臣,便是子孙不争气,也能多得些宽容。”
“就是不知太子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老臣的功勋……”
朝中渐渐有些暗流涌动了。
不过这也总比皇帝猝然驾崩,直接让太子顶上要强。桥松可以慢慢平息暗涌,他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些事。
唯独父亲病倒后一直没好,至今仍在章台宫养病,让他很是忧心。
年节过去后,开年的大朝扶苏没能到场。
群臣还有心情调笑,越发认定陛下是要给太子让位了。
可商量春耕大事的朝会,陛下也没来。
朝中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扶苏的病一直不见好,像是小病拖成大病了一样,在慢慢变得越发严重。
桥松气急,质问夏太医是不是没有尽心医治。
夏太医摇了摇头:
“病人要有求生欲,病才治得好。”
以前陛下就是一口气撑着不肯死,才能靠着汤药吊命到现在。没了那口气,他一个凡人又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桥松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谁愿意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呢。
他走出殿内,看着章台宫一角的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