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不知内情,有些意外,不认可地说:“这怎么能算破石头!而且不管破与不破,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家的,如今你我受雇于人,领了人家给的月钱,又毁了人家的财务,不打不罚已经是天玄府仁至义尽了,你我又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幸事常事看待?”
不能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常事看待,这还是何以致第一次听到的说法。
在以往,何以致经常听到的说法是——
“你是天玄府少府主,做什么事,闯什么祸,别人都只有受着的份。”
“因为你是何家的人,所以不管你做的事是对是错,你都是对的。”
“你低头,丢的是天玄府的脸面,所以你这辈子都不用为任何事情低头。”
“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因为听惯了上面的话,何以致早已习惯了理直气壮地无视对与错的界限,所以当他听到徐青的话时,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又带着呆愣的表情扭头看向面前的水盆,有一下没一下地洗刷着水盆里的灵石。
渐渐地,那灵石变成了郅玙的脸。
徐青的那句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当做幸事看待,似乎变得极有深意。
此刻,徐青还在说:
“我看你啊跟我一样,多半是之前出身不错,被家里宠得没了分寸,不知怎么样行事才是对的。”
他说:“我早前与你很像,觉得自己与旁人不一样,别人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后来家道中落,亲友散去,吃尽苦头,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本该如此,那时才惊觉得人厚待宽容不过是得人三份怜惜,三分仁善,三分挂念,不该当做本该如此……后来自云端跌落泥地,就懂了自己的眼界远没有出身那么高,再想后悔,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
那人说到这里,不免伤心,故而又道:“但现在与你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等日后你自己看出了其中酸楚,便懂了其中缘由,届时错与对也不用别人教,心里自是懂的。”
何以致听到这里,眼睛不自觉瞥向左侧,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之后一边动作缓慢地刷着石头,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远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到了晚上,夏班房的其他人吃完了饭,想着他们受罚累了一日还没有吃饭,就带了一些食物给他们。
何以致刷石头刷到手抖个没完,他见那些人一脸善意的围住徐青,将带来的吃食交给徐青,只能当做自己不存在,特别尴尬地坐在一侧。
何以致倒不是一点眼色都看不出来。因为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何以致也没想过那些人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其实他懂得一个道理。
他作为天玄府少府主时,他身侧的人都不喜欢他,但为了他的身份,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从不会离开他。而今,他没了这层最吸引人的身份,这些人自然不会好好对他,他也没有必要像徐青一样与这些人混在一起。
而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有人没有好气地将一个馒头递了过来,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给!”
正板着一张脸说着不在意,却把背挺得很直,不断用眼睛环顾四周的何以致吓了一跳,刚要抱起头就见一个馒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送馒头的那人瞧见何以致身子一震,像是要跳出三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翻了个白眼,没有好气地说:“谁要打你?!你怎会把人想的那般坏?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都喜欢冷脸冷眼挤兑人不成?”
一旁的人瞧见这一幕,开始替送馒头过来的人委屈,立刻瞪着眼睛与何以致说:“难不成在你眼中这里的人都是这般冷血无情,只知难为人的恶徒?”
那人说罢,见何以致呆头呆脑地张开嘴竟然没反驳,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那馒头塞进何以致的怀里,嘴里嚷嚷了一句爱吃不吃,拿来喂狗的。
一旁的人则说了一句:“看不上你就别吃。”
何以致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对着那个馒头,冷笑一声,心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这么淳朴的食物,他才看不上这个简简单单的馒头,也不用对面的人施舍!
然后,等到了晚上,他躺在大通铺上,缩在被窝里,两只手小心地捧着那个馒头,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不时就要从被子里拿出馒头看上一眼,然后又很新奇地把馒头藏到被窝里。
“你再看它也不可能长出腌菜。”这时,躺在何以致身侧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十分安稳的徐青嘴唇不动,却从嘴里挤出了一句,“再不吃玩臭了。”
何以致听到这句话,侧过身,用两只手掐着馒头,宛如抱着贝壳的水獭,发出了缠人的声音。
“你还没睡吗?”何以致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有点事想问你来着。”
徐青表情不变,也不睁眼睛,只问:“怎么了?”
因为紧张,何以致嚼了两口馒头,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好意思地问:“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友人,你待他很好,你救了他的命,他却会为了你救他的事埋怨你、针对你,你会如何?”
徐青睁开眼睛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地想了片刻,因为怕吵到屋子里休息的人,就对着他小声说:“淹死,就地淹死,把命要回来,别让他累心怨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