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早年吃过不少苦,不是特别讲究,一家人围坐桌前,时而说上几句,嘘寒问暖地,也是家宅和乐的一种体现。
不似晋家,比起和乐,更重体统,老老少少小小,一律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到底。
桑柔初初嫁过去,也是遭了不少罪,在她认为不算事的事儿,到了晋家长辈眼里就是不可忽视的错,也因此,三天两头地,不是抄书,就是手心挨几板子。
而她的夫婿,也没几句宽慰的话,只会坐在一边,看她抄完了,再把她誊写的家规拿过去,一一同她解释,她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所以,她的过去都是不对的,娘家的所有,全都被否定。
唯一值得肯定的,怕也就是她父亲日复一日为晋军提供的优质粮草。
老夫人看出孙女的异常,关怀地问:“琢琢近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董氏忙替女儿答:“许是病了一场,还未完全恢复,气力不济。”
绝口不提落水那一遭,唯恐老太太扯到晋世子身上。
桑有为看看身旁的妻,没说什么,但仍是免不了地轻哼了一声。
老夫人瞧在眼里,亦是叹了口气:“你们不提,我也不想问,但不问又不行,毕竟对于琢琢一个闺中女子,出了那样的事儿,总要吃些亏的。世子能娶她当然最好,可我也瞧出来了,你们确实没这个意思,世子那边也不愠不火的,我一个半边身子将要入土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到底是历经大半辈子的人,老夫人还算看得开,唯一的担忧,便是孙女的闺誉。
老夫人把筷子一撂,一脸认真道:“我有些话,你们先听着,愿不愿意,就看你们做父母的怎么想了。”
一家三口哪敢不愿意,也跟着搁了筷。
“咱们家还是有些人的,尽管我已经敲打了他们,但人心隔肚皮,指不定哪天说漏嘴,或者喝多了,就把这事传了出去,都还两说。再有,琢琢正是当嫁的好年华,这时候说亲,选择的余地也大,实在拖不得,你们做父母的务必要放到心上。”
桑有为和董氏连连应是:“劳母亲挂心了。”
话语稍顿,老夫人缓了口气,看了不作声的孙女一眼:“你们做父母的,可能更倾向于把女儿留在身边。”
桑有为立马道:“是呢,以我们家的条件,招个赘婿也不是不可以。”
老夫人笑了笑,却道:“招个赘婿就能了事了?往后,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个什么流言蜚语,知道也快,一个上了门的男人,真的就没点脾气?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要是一点都不在意,你们能放心?”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赘婿熬死了岳父岳母后本性暴露,将年老珠黄的妻赶出家门,将家产占为己有,又另娶了年轻貌美的女人。
外人听着也只唏嘘这家人有眼无珠,又有谁会闲得无聊,打抱不平呢。
老夫人这么一说,桑有为和董氏你看我,我看你,犯难了。
桑柔却不纠结:“为何非要嫁人,我可以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待到宥弟弟学成,娶妻了,我把他的孩子当我自己的孩子养,不也一样。”
桑有为和董氏成婚多年,只有一女,老夫人不催,族中长辈们意见颇多,找桑有为提过不少次,劝他纳妾,把二房香火承袭下去。
桑有为顾念董氏,没答应,又被长辈念得烦了,索性从族中挑了个父母双亡的堂侄养在自己名下,也算是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桑宥自打五岁就被桑有为送到余杭最知名的学堂,逢年过节才被允许回来,桑有为待此子严苛,却也出自真心地培养,他走不了的仕途,希望此子能够闯出来。
桑宥人不在家,书信却没断过,尤其和桑柔感情甚好,姐弟俩相差也不过三四岁,比起父母,更有话聊。
上辈子,她的弟弟学成后,为了她,入了晋家门下,几次重大的战役,进言献策,立了不少功劳。
她在晋家的地位能稳,父亲和弟弟的全力支持,不可或缺。
这一世,她不嫁晋擎,却也仍希望弟弟能够投靠晋擎,在知人善任这一块,这世上能比得过晋擎的,数不出几人来了。
老夫人是很乐意看到姐弟俩互相扶持的和睦画面,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毕竟桑宥娶亲后,身边最亲的不再是姐姐,而是他的妻。
弟妹愿不愿意让大姑姐帮着养孩子,又是另一码事了。
“不管你们想不想听,我还是想说,该嫁的时候得嫁,且最好嫁远一点,找个同金陵这边没甚往来的,也就不用担心那些风言风语传过去了,还有,世家大族,规矩严苛,也是好事,起码不会亏待正妻,更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缺德事。”
桑有为听进去了,忙道:“母亲所言甚是,儿子也这么想的,江东谢家,江北许家,都还不错,儿子也有遣人打听,必然给我们琢琢挑个最好的。”
老夫人略一思量,缓缓道:“我少时有个玩得好的手帕交,便是嫁去了江北许家,你们也别太急,待我写封书信,和人联系上,再作打算。”
董氏眼睛一亮:“母亲挑中的,必然好,那就有劳母亲费心了。”
江北许家?
桑柔想了许久,终于有了点记忆。
许家行事十分谨慎,固守一方,谁也不得罪,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待到大势所趋,晋擎为胜,许家态度也明确了,主动示好,俯首称臣。
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在明哲保身这一块,却是个中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