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清醒点
胡商恁大的个头,却被晋擎有如捉小鸡仔般提溜着到一旁暗处,隐在影壁后,见不得光地讲了许久。
讲到后面,晋擎半信半疑,犀利异常的眼神直把胡商瞧得浑身不得劲,心里无端有些发慌,但又强自镇定,一把拍胸脯道:“我光是嘴皮子一动,这么一讲,世子可能不会太信,那么,世子不如同我去寻个地方试上一试,当然,世子就在一旁瞧着,待我亲身示范,世子就知道我是不是口花花,有没有几点真功夫了。”
胡商信誓旦旦,这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也是难得,想必还是有些实力可循的。晋擎自己苦心造诣,闭门造车,几乎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也没见自家看着绵软实则心硬的小媳妇有明显的软化,即便对他确实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也愿意同他闲话家常,可这般的亲近也仅限于寻常夫妻,远远到不了晋擎期盼的灵欲合一,水乳交融的程度。
是以,无所不能的晋世子着实没辙,身边又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叫他们舞刀弄棍,一个个都是个中好手,可到了男女之事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个个吞吞吐吐地讲不出半句有用的,就这副德行,讨不到媳妇,也是他们活该。
晋擎无比鄙视此时的自己,揪着胡商衣领,狠厉放话:“你说的最好管用。”
桑宥把话带到后院时,女眷们这边的席也已接近尾声,多了桑雅意外这一出,不管主家或是宾客,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心不在焉,草草吃过聊过便散了场。
桑雅自是被四夫人押着走了,两个胳膊比桑雅大腿还粗的婆子一左一右像押犯人似的,四夫人还在一旁恨声道:“跑啊,能耐啊,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桑雅绝望呐喊:“世子夫人救我。”
四夫人那架势有些唬人,桑柔也有点忐忑了:“祖母,八姐这样子,会不会有事。”
老夫人如今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者,天下父母心,四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又能管到哪里去。
“你八姐这回做得太过了,不把女子的名声当回事,好在你已经出嫁,七丫头也嫁了,不然以后还有得愁。她如今也不是嫁不嫁人的问题了,不把这心性磨一磨,将来还有得亏吃的。”
小秦氏一整晚话都不多,见婆母提到自己女儿,她才有了点精神,神情黯然,望了望桑柔,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三夫人已经捂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好了,唯独我家的最命苦,老的没着落,小的更没着落,将来谁管我们这一房的死活啊。”
“你闭嘴,再哭一声试试,那就回自己屋哭个够,莫出来丢人现眼了。”老夫人不留情面的一通训斥,使得三夫人眼眶的泪水越发打不住,又不敢哭得大声,涨红了脸,几近抽搐。
还是小秦氏看不过眼,叫三夫人身边的丫鬟赶紧把主子扶回去,好些养着,养好了再出来。
老夫人冷眼望着,不忘对桑柔道:“你也不要心软,觉得她可怜,以往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这方面你学学你母亲,当初你为救小十,自己反倒溺水,看看她是怎么做的,她若为人地道,多多积德,不至于此。这人啊,想着自己没错,可只想着自己,有恩记不住,有点仇就能掰扯个没完,那就是不修德,不养性,即便过得不如意,那也怪不得别人。”
老夫人自觉年纪大了,气力跟不上,能教桑柔的东西也不多了,逮着一点机会,必然要谆谆善诱:“你在我们桑家几代人里,无论卦象面相亦或生辰八字,都是顶顶出挑的。我其实能教你的也不多,但好歹多活了几十来年,于后宅上仍有些体悟,主母有德,治家有方,旺夫,兴子孙,后世有福,反之亦然,你的路还很长,福德仍在后面,当谨记,谨记啊。”
桑柔明白老夫人是为她好,可这些话承载的内容太多,肩负的责任也实在太大,听着也有些沉重,即便她有着排除万难,坚守自身的决心,可此时此刻,仍觉自己宛如一叶扁舟,正要从两座大山之间驶过,可这样层层叠叠的山脉,又岂止是千重万重,她需得一遍又一遍地驶过,直至抵达所有人都觉得对的彼岸。
老夫人轻拍桑柔的手:“不打紧,你是有福的人,会得天助的。”
一脚踏进棺材的人,还有什么看不透呢。
小秦氏要走不走,只听着婆母对孙女的一片慈爱之情,内心更觉怆然。她的两个女儿全都远嫁,便是有心却无力帮衬,二房独这一女,却千顺万顺,歪打正着地寻了个万中挑一的乘龙快婿,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二房抬了起来,成了桑家独当一面的存在。
而如今,她和她的一双女儿,也得仰仗二房的鼻息。
可不指望二房,桑家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告别老夫人,桑柔回到自己的小院,仿佛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可不同的是,她已出嫁,再归来,则变了个说法,该叫归宁。
母亲也不在这,想寻个人说些悄悄话都不行。
桑宥那家伙,又是个愣头青,尽讲些惹人心烦的。
桑柔定了定心神,叫守院的婢女把桑宥放进来,打算同这个还不够稳重的弟弟再讲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记住,不管有多着急,先把你自己的情绪藏好,对着晋湘对着世子都得如此。你和晋湘本没什么,说来也仅两小无猜的情谊而已,没甚大不了,可为何到如今就连世子都觉得你和晋湘不太对劲,晋湘那边有她的问题,但你也有不对,你避嫌得太晚,给了晋湘一些不必要的错误讯息,她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又尤为看重情谊,待你自然分外不同。可正是这几分不同,于你而言,未必是福,你又想入晋家军习得真本事,需知晋家军并非你想进就进得去的,也不是我向世子开口求情就能办到。世子有他练兵选将的一套准则,也不仅仅就是对身骨体格的要求,更有为人秉性的试炼。你若不能过关,我也开不了口,丑话需得说在前头,你也得明白,不然你稀里糊涂,我藏藏掖掖,最后伤害的也是我们姐弟之间的感情。”
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这种偏柔的性情,万万要不得。
不然,李璋也不会被拦在晋家军的大门外,耿耿于怀,但也别无他法。
当然,李璋不单单是优柔寡断,他已经有些心术不正的势头了。
桑柔管不到李璋,但自己的弟弟,趁着心性尚未完全长成,该拉的时候,也得拉上一把。
不求封侯拜相,但起码总要能有保自己和妻儿一世平安的能力。
这世道多艰,女子有女子的劫要渡,男子也有男子的难要去承受,少有人能顺顺遂遂地从生到死,哪怕晋擎这般的天之骄子也很难做到。
男人身上那一道道陈旧粗糙的疤痕,都是一个个颇为险象环生的故事,桑柔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面上尚且平静,但内心仍会有波动。
桑宥待桑柔其实比待父母更为敬重,因为有些话,同父母是讲不出来的,他们也未必会懂,但姐姐就不同了,他甚至都不用讲,她总能先将他的顾虑挑明出来,却不点破,只以她的方式告诉他该如何去做,将来的路又该如何去走。
其实,他对晋湘上心,多多少少也有长姐的原因在里面,毕竟长姐初嫁入公侯之家,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不安,桑宥便想着自己对晋湘好些,晋湘就会对姐姐也好些,这样姐姐在婆家还有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兴许过得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然而长姐的话如同棒喝一头打了过来,也彻底点醒了他。他过于自以为是,却又举棋不定,说断未全断,说好又更不可能,最终仍是一念之仁,把自己困住了。
而他如此心志不坚,世子想必也看在眼里,只是未曾说破,待他自己想明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