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越听越不对味,一张脸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语气不善:“表哥表妹的,去烧香还要在一处,也不避讳男女之嫌,亏得崔氏自诩世家望族,浑然不成规矩。”
秦夫人还是讲道理的人,不免说了一句:“如今傅娘子刚回家,傅家和崔家的人多看重她几分,也是常理,什么表兄表妹的,那倒不至于,崔公子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娶傅娘子,毕竟……”
毕竟做过人家通房婢子,又嫁过人、生了孩子,以崔明堂的身份和品貌,又怎么可能娶她呢?秦夫人还算是个厚道的,临到嘴边,把这些话又咽了下去,不再说了。
饶是如此,秦玄策已经十分不悦,他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凶狠:“他还敢嫌弃?嫌弃什么?阿檀若愿意嫁他,是他祖上八辈子的积德,确实该去庙里多烧几柱香……不对!阿檀怎么会愿意嫁给这种人,白面书生软脚虾,有什么好!”
他越说越怒,猛地重重一拍桌案:“她的眼睛瞎了一回不够,又瞎!”
那一下拍的,“砰”的一声巨响,秦夫人吓了一跳,嗔怪道:“好好说话,发什么火?”
她看了儿子一眼,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可不是你自己说的,从此后和傅娘子断了干系,再无瓜葛,怎的,这话才说过没两天呢,你又要开始犯糊涂了?我告诉你,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再有下回,傅侯爷得把你打死才罢休。”
秦玄策不愿再说话了,他铁青着脸,起身大步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一把抓起碟子里的小点心,胡乱塞到怀里,这才恨恨地走了。
到了四月末了,天气渐热了起来,曲江畔的烟柳颜色愈浓,映着两岸绵延山水,仿佛泼墨一般,满目青碧。
风拂过杨柳,万条绿丝绦随风而起,燕子在其中翩跹而舞,恰恰啼鸣,似是有情人絮语绵绵。
江畔行人过往,阿檀国色天姿,崔明堂私心不欲被外人所窥,将手中的绢纱罗伞移下了一点,半掩住她的面容,温和地道:“风虽清爽,这会儿却有些日头出来了,表妹娇弱,不如坐上马车?”
阿檀有些赧然:“不用,我原只是想随便走走,偏偏父亲不放心,要把大表兄叫过来,显得我矫情似的,事事都要叨唠你,很是过意不去。”
她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和枝头的燕子差不多,哝哝婉转,惹人怜惜。
至少惹崔明堂怜惜。
因为这些日子阿檀有些远着崔明堂,他登门两次,她皆托辞不见,崔明堂遂央了傅成晏,今日趁着天大晴,邀阿檀同游曲江岸。
丫鬟们很懂事,都缀在后面远远的,于是,连打伞这样的差使也交给大表兄了,大表兄十分乐意。
他执着伞,替阿檀遮住耀眼的日光,望着她,清了清嗓子,道:“阿檀,这几天,我想了一下,有些事情想……”
话才说到此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以及行人的惊叫声,骤然喧哗起来,崔明堂收了口,回头看了一眼。
但见远处尘烟滚滚,铁骑无数,带着千钧雷霆的气势,奔腾而来,惊破了这青山绿水的幽静,百姓们惊慌失措,纷纷躲闪不迭。
铁骑转瞬就到了近前,骑兵披饕餮重甲、持横刃长戈,连战马的身上都覆盖玄铁的鳞甲,煞气腾腾,宛如临于两军阵前,当先的骑士一声低叱,行进中的士兵齐齐勒住了马,停了下来。
这一队人马不知有多少,黑压压的,将这一片江岸堵得满满的,恰恰把崔明堂和阿檀堵在了正当中。
那领队之人更是一马横跨,直接杵在崔明堂的面前,他身形高大魁梧,气势威严凛冽,便是在这一众兵马之中也显得格外突出,如同一柄锐利的剑,刺破出来,令人眉睫生疼。
除了秦玄策,还会有谁。
他骑在黑色的战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崔明堂,那种目光,如同赤血黄沙中刀剑掠过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阿檀吓得倒退了一步。
崔明堂却神态自若,他上前一步,将阿檀护在身后,抬起头来,对着秦玄策,不亢不卑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不知崔某犯了什么过错,令大将军率部阻我?”
秦玄策面无表情:“大道朝天,你走得,我也走得,我独爱这曲江风景,今日就在这里散步,有何不可?”
果然是大将军,很有气势,把仗势凌人的味道发挥了个十足十。
后面一骑飞驰,赶了过来,勒马停住,马上那人还斯文了一些,对崔明堂拱了拱手:“崔少卿有礼了。”他大约试图打个圆场,“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个……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崔少卿也来此游玩,不如,大家一起走走?”
崔明堂认得此人,乃是神武军中的轻车校尉周行之,与秦玄策一向交好。
崔明堂彬彬有礼地谢绝了:“不敢打扰两位大人雅兴,两位大人请便,崔某这就告辞了。”
他回头对阿檀柔声道:“既然这边人多,我们不和人家挤,换个地方可好?”
阿檀自从秦玄策来了,就一直低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比小鸟也大不了多少,又娇柔又温顺。
曾几何时,她在他面前也是这般,羞羞怯怯,抬头一笑都要红了脸,而如今,这般情态却都做予别人看了。秦玄策捏紧了缰绳,手中青筋凸起,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