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怔了一下。
确实,当年中秋宫宴,秦玄策央太子妃携阿檀同往,固然是大将军的情面,但彼时太子妃不以婢子视她,反而温和执礼,处处体贴照顾,阿檀心善,旁人对她一点点好,她都感激不尽。
太子妃见阿檀不说话,重重地又磕了几个头,“咚咚”有声,嘶声哀求:“傅娘子勿忧,我此来,是得了左武卫的钱将军的指引,本欲求见大将军,怎奈大将军不在长安,只能转托傅娘子,我以性命担保,能令娘子安然无恙,事关重大,不得不遮掩行事,求娘子体恤。”
左右随行的宫人一起跪下了,跪在湿淋淋的地上。
太子妃提及的左武卫钱将军,犹记得秦玄策临行前嘱托过,那是他的人。
阿檀看了看李亦江和陈长英,这两人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阿檀犹豫了一下,眼看太子妃还在哪里磕头,她一咬牙,上前拉住了太子妃:“殿下不要如此,好,我去、我跟您去。”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倒。
阿檀主意既定,当即收拾了一番,换上太子妃带来的宫人服饰。
李亦江和陈长英要求一起过去才能放心,于是太子妃令随行的两个太监将衣袍脱下,两个武将剃去了胡须,没奈何,扮起了太监,好在夜黑、雨大,乍一眼看过去,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装束停当,遂同往。
皇宫中戒备森严,更甚往昔,金吾卫士兵镇守各处宫门,持金刀铁盾,如临大敌,宫城楼上,隐约能看见弓戈的寒光在雨水中闪动。
太子妃白衣素服,一脸戚容,哭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由宫人搀扶着,要去拜见萧皇后。
中间有内庭大太监模样的人过来拦了一下。
太子妃当即吐了一口血出来,巍巍颤颤地道:“怎么,莫非我不能去见母后吗?太子还在,你们就胆敢对我如此无礼,是不是要活生生把太子逼死,你们才如愿?”
那太监唬得慌忙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奴婢不敢、万万不敢,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以袖掩面,踉踉跄跄地进去了。
及至到了萧皇后的椒房殿,长夜未明,一众宫人守在殿外,挑着六角云锦缂丝卷纹宫灯,灯火在雨中摇曳,仿佛笼罩着烟雾,让富丽华美的椒房殿也显得飘忽了起来,在夜色中摇摇欲倾。
太子妃只带了阿檀一个进去。
殿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却没有一个伺奉的宫人,变得空空荡荡。
萧皇后母仪天下,为高宣帝所爱重,为臣民所敬仰,风华高雅,雍容尊贵,向来为人上之人,而此时,她木然地高坐在上方的凤椅上,死气沉沉,形如槁灰,连发鬓都是苍白的颜色,只有在看见太子妃进来的时候,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用呕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来了。”
“母后!”太子妃上前两步,拜倒在地上,方才路上是假哭,此时肝肠寸断,却哭不太出声,只是伏在那里,肩膀不住地抽搐着。
萧皇后只是看了太子妃一眼,就把眼睛转开了,转到了阿檀的身上。
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的笑容,虽然她此时看过去就是一个颓废而绝望的老妇,但那笑容确实是温和的:“傅娘子来了吗?”
阿檀有点害怕,但又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上前拜了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萧皇后虚虚地扶了一下:“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阿檀起身,局促地站在那里。
萧皇后看着阿檀,抬手指了指下方:“傅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本宫初见你时,你即立于此处。”
那是那一年的初春,阿檀在椒房殿上被萧皇后赐给了秦夫人。
阿檀不太明白萧皇后的意思,只是温顺地应了一声:“是。”
萧皇后点了点头,道:“来日,见了大将军,请务必提醒他,若没有本宫,他根本就不会遇到你,这是本宫对他的恩德,他一定要牢牢地记住。”
阿檀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这、这算什么恩德?我怎么好对他说这个?”
萧皇后却平静地道:“你只需如此转告即可,是与不是,大将军心中自有衡量。”
她拿起手边的一样东西,递给阿檀:“你过来,拿着这个。”
阿檀接了过来,定睛一看,那却是一方圣旨,她吃了一惊,颇觉烫手:“这、这是什么?”
萧皇后微微地笑了一下:“这是大将军向皇上为求的圣旨,他自愿请命征伐突厥,以此战功换得皇上为他赐婚家中婢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年皇上想要赐婚的人选本是云都,大将军当着众臣面拒绝皇上赐婚,皇上因此大怒,还将大将军打了五十廷杖。”
阿檀有些呆住了,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不,我知道,他说过……”
他说过,却只说了一半,并未提及廷杖责罚一节。那也是,像他那么骄傲硬气的人,挨了打,大抵是不愿意让她知道的,阿檀这么琢磨着,觉得有些儿滑稽,她低下头,笑了一下,冷不防,眼泪却掉了下来。
萧皇后点了点头,她的神色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欢喜,一直是淡淡的,继续道:“皇上金口玉言,既说要将公主赐婚给大将军,就绝对不能改,因此,当日本宫替大将军求情,若能平定突厥,本宫就收养那苏氏婢子为义女,让她能以公主之尊嫁给大将军,皇上允了,这圣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傅娘子可以自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