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天时地利,但两人没有勾搭太久,因为常远还要出门,而且就他目前的处境而言,要是还有耍流氓的心思,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尽管这么多年都是常钟山独自在照顾池枚,自己就是去了也帮不上忙,可常远还是想去医院待着,他必须付出点什么,时间或是钱财,才能减轻内心的愧疚。
邵博闻知道他于心难安,爽快地批准了常远的“夜不归宿”申请,其他的话没多说,只是给他整了整围得没款没型的围巾,让他注意行车安全。
常远“嗯”了一声,走出几米后才回过神来,这个人没有试图向他提供任何帮助,一副觉得他自己就能搞定一切的样子,这种信心或许连常远自己都没有,但这瞬间他还是被点燃了。
世上多数的温暖都是这样悄无声息,没有初衷,也最让人感动。
常远猛然回过头,看见门还没关,而邵博闻还站在门口,那种触动使得他什么都没想,只想高兴地向这人道个别。
像邵博闻这种闷不吭声的老爷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但是常远不敢,他记性好,老袁的警告还在脑海里飘,常远猛然抬起右手在唇上贴了下,然后飞快朝对方一甩,闭上一只眼睛说:“晚安,记得想我。”
他明天没请假,也不知道医院的情况怎么样,预计最早也是明天下班才能见面了,越是这种时候意志越薄弱,常远说让邵博闻想他,其实是他自己会想这个人。
邵博闻愣了一下,一方面觉得他声音有点大,另一方面,觉得这位真是不该撩的时候瞎撩的代表,他笑了两秒,然后像是练了读心术一样说:“明晚常远如果仍然不回家,我很怨,但是不想怪他,因为没有怪他的理由。”
世上肯定有很多比邵博闻更通情达理的人,但不认识,就约等于没有了。
常远不舍地转过身,心说就是因为我不能回头,所以我才愧疚,我背后有人,他即使不叫我,我也知道他在等我。
——
夜里的住院部本该沉寂,可三院的顶层却截然相反,夜晚也热闹。
灯光无法驱散黑夜,人心底晦暗的东西被
静谧和黑暗勾起来,常远一路穿过走廊,好几个行为失常的人就在他旁边游荡。
封满防护铁条的玻璃窗前面有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哥,用手比了个6押在耳朵和嘴边,正在“打电话”,他一个人自导自演,时不时哈哈大笑。
前面的路中央有个身材纤细的女人正在跳舞,常远上来的时候看见她把床单系在身上转圈,这会儿床单被转掉了,但她还在旋转,起跳的姿态很美,但跳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有个男人贴墙跟着,伸手作着保护的动作。
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马尾辫有些耸拉,独自坐在地漏旁边还有污水的地上睡觉,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心口的扣子没扣,被胳膊一撑,该露的不该露的一股脑全露在了外面,裤腰也没拉到应有的高度,她竟然也不觉得冷,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要是在外面,不少危险的目光或许已经盯上了她,可是在这里……常远举目四望,这里是硬币的另一面,是人群的边缘,你可以往好处想,她在这里相对安全。
她或许不怕冷,也无所谓被人看,可常远还是捡了那层单薄的床单,打了个结,尽量轻柔地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面。
这是为人的尊严,他也曾经丢失过。
他刚一离开,垂着头的女孩就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眼里全是红血丝,神经质地盯着常远的背影,被床单盖住的右手青筋暴露,正抓着地漏的堵头,那玩意儿的材质是坚硬的pvc,经过刻意打磨的话,锐角堪比凶器。
和机遇一样,危机也是无处不在。
应对池枚的状况,常钟山比常远想的要得心应手。
他爸不知道从哪儿借了台那种办公室午休用的小折叠床,还有一床薄毯子,支在床脚躺着跟临床的家属在小声地聊天,说着说着还会笑起来,作为长期生病的人的家属,他们懂得怎么苦中作乐。
池枚躺在床上,安静的如同一截木头。
她醒着的时候自己总是在逃,而她在后面穷追不舍,常远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和平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到来,但他左思右想,却悲哀地发现这也是唯一的方式。
许惠来建议他最好别出现,常远也就没进病房,他在走道的塑料椅上面坐,
时不时去条窗那儿往病房里看看,池枚几乎不动弹,也没什么突发情况。
十一点多的时候,出来抽烟的常钟山逮到了他,一脸卧槽地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常远的手指被寒气浸得冰凉,他心里也很凄苦,可有些无形的东西支撑着他,强迫他必须坐在这里,去习惯他听闻的一切,他轻轻地跺了跺脚,说:“我睡不着,过来看看,爸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打份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