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眼帘里徐嫂的蓝围裙溜着墙过来,后面跟着的那人,穿着条石榴裙。
是个女人?
他抬头,心惊肉跳,真是个女人,还正是苏娘子谭香。
谭香也不招呼他,直接在对面坐了。
徐嫂察言观色,悄悄放下靠街竹帘,又悄悄下楼去。
宝翔心想:自己意外降临,谭香接踵而来。自己素日勾搭小妇人的八卦,徐嫂也清楚……
所以才引她上来?她哪里知道,谭香与自己乃是最正经不过的朋友呢!
谭香没擦脂粉,脸色红润如昔,只嘴角的笑像个钩子,害得宝翔坐不住。
他哈哈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阿香你也寻来了?你来得正好,大家一起吃。”
谭香杏眼一眨,嘴上的笑更钩得宝翔心寒。
她说:“好,你们演戏吧。大白,说到演戏,你能演过我家的阿墨么?”
她捞起块桂花糕,一咬就咬掉半块,吃得太急,脸色都发青了。
宝翔大惊,赶忙起来拍她:“啊,别噎着!”
谭香把手里半块也塞到嘴里,含混不清说:“噎死也比被你们骗强。你不全说,我噎给你看!”
宝翔心慌,气喘不
上来,忍不住投降:“我说我说,我全告诉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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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想了想如何编排词儿,半晌才苦兮兮道:“哎,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是我劝嘉墨瞒着你,又是我耐不住好奇……”
谭香猛灌口水,直捶胸襟道:“哥,使不得!你怎好一味帮着苏嘉墨背黑锅?自从那天我跟他进香山,他就鬼鬼祟祟,满世界扯谎呢。他半夜里心神不宁,强颜欢笑,我怎么看不出来?我不多几个心眼儿,今早上怎么能在这巷里找到你呢?我这回袖手旁观,偏不肯揭穿他。我还要帮着他圆,圆到那牛皮吹破了为止。我倒要看看这十多年睡一床的汉子究竟是副什么心肠。他当我是妇人家不审事儿,可我毕竟十五岁就一个人在街面上守铺面的,白眉赤眼见了多少,虽不曾全告诉他,县里谁又不知道呢?”
宝翔听她口气不善,心中更慌。他细想,苏韧之行事,每每要瞒住老婆,将来总免不了穿帮。若说谭香当年在县城里开铺子,尚可称“匹妇之勇”,然如今混在帝京,出入皇城,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有几分高明。虽外表娇憨依旧,实则今非昔比……
他思及此处,叹息一声道:“阿香,我是个常劝分不劝和的人,可妹妹你这次还是错怪了苏韧。他近来的遭遇,一言难尽。他瞒着你,是怕你涉及其中,碰到危险。你还记得那日同他一起进香山么……?”
谭香点头,他望着谭香,把自己所知一丝丝都刨给她听。只是沈凝实际为皇子这一段厉害太重,他并不敢放给阿香知道。他自觉这种时候,还要帮着苏韧说尽好话,自己不仅仅是江湖义气,真可算“仁至义尽”。他本来不指望谭香一下子全能领悟,但谭香似乎开了窍,非但连连点头,连眼里的那潭水都活了起来,仿佛心有灵犀。
谭香听到痛快处,拍案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那老儿居然是太……”她捂住嘴巴,低声说:“说来说去,这老头子与阿墨结仇过的么?阿墨有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
宝翔摇头:“他怎么会对我说?我认识你们,你俩已经成亲了呢。”
谭香眸子转动,皱眉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没爹没娘,孤苦
伶仃。我问他从前的事情,他全说不记得,我就没再问过了。那个沈老头儿,说一套做一套,断了子孙根还死命捞钱,活脱脱是个奸商……咱们的万岁只知道修炼长生,怎么不学学降妖除魔呢?沈大哥是个念书人直肠子,八成是沈家老头老太从哪里偷来的孩子,够苦命的……也许老奸商只是觉得阿墨像谁谁吧。天下长得象的人,多了去了。譬如我们县里那个摆摊算命的胡瞎子,胡须一大把,瘦长脸儿,长得和万岁闭目养神时有七八成相似。还有男人长得象女人,女人长得象女人的……”
听了宝翔的辩白,她放了大半的心,苏韧并不是伤天害理,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她心里好过,脸色也好看起来,口气都带笑了,话匣子一时关不住。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皇帝地宫里的那尊木偶,不由“啊呀”一声。
她回忆起那晚皇帝的眼神,忽然觉得那尊像苏韧娘的木偶,并不是皇帝偶然雕出来的。
皇帝认识秋实,大概会认出沈明。而沈明怀疑苏韧,会不会认识苏韧的娘?
皇帝也认识苏韧的娘?难道皇帝曾微服私访下江南……这是多么荒诞的烂桥段啊……
“你想什么?”宝翔问。
谭香摇头。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起自己承诺皇帝永不跟人家说自己在地宫的见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