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我不会来送你。你回乡,我更不来见面。”他说完,起身拂袖,直走出门。
沈凝惊讶,忙扯住他说:“等等!嘉墨,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韧叹息良久,才从怀里拿出那方古砚,放在沈凝案上,道:“哎,沈卓然,你啊你。我当初在监狱护你,在京城助你,是为了你今天这话吗?你仔细看这方砚台,想我为何要觅来送你。再想想你中试之文章,题目是哪一篇?”
“啊,这方砚台……真是好件宝贝!……我没忘,忠恕之道。”
“是,忠恕。我是不通,你却该通。我问你:为一个状元,受君父隆恩,身为太子师傅,被稚子信赖,居然为了某个人的‘丁忧’礼仪,为了你自己的清名,以卵击石,存心逃避?打击异己,辜负君上,你这叫忠恕之道,叫正人君子?你明晓得,明天就算别人被打死,他们是绝不敢打死你的。你不去阻止杨掌院他们,反而打算加入。你不是虚伪吗?进一步,你回家,他们想怎么教太子就可怎么教太子。我国不仅本朝衰弱,连下朝也让你书呆子给毁掉了!”
苏韧从未如此声色俱厉。沈凝惊骇之下,失去方寸,越听越觉得无言以对,实在莽撞了。
苏韧观他面色灰败,双肩颤抖,才放低语气,将手放在他左肩,说:“唉,是我言重了。”
沈凝抬头辩道:“我没想过我不能死!真的。”
苏韧语重心长说:“死字,你不该提。君父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君父不要你死,你不得不活。卓然,你该明白:皇上是要保护你的。你始终在朝事之外,培养新君。臣子对君父孝,是天下第一孝。蔡述夺情,有万岁手诏,他操劳国事,不亏臣节。他不肯为他母亲尽孝,你却不能效尤,你对老夫人要尽孝。你若有闪失,教你老母妻女如何自处?你不是比蔡述尤甚?再说你的父亲,以我愚见,他之所以放弃繁华,是希望你不要为他的皇商身份所累,能对国家有所建树。因此他宁可远赴山林。你能守官保家,才是他的孝子。你说,是不是呢?”
沈凝眼中有了泪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苏韧这番话,乃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慷慨陈词完了,
他额头亦浮出层薄汗。
小童来送茶,二人默契,无声清饮。
待书童退下,沈凝与苏韧促膝道:“嘉墨,多谢你开导我。我来朝中,资历尚浅,除了你,并无一个知心朋友。蔡党咄咄逼人,国家内忧外患,我苦无良策。这次你以为我该如何应对?”
苏韧指着窗外牡丹,以气声说:“传说则天皇帝曾火烧洛阳牡丹。孰料焦土之中,却拔出新枝。这一次,你听我的。你不要动,不要作声。做人难得糊涂。明天,卓然你不要出门,只坐在这儿,欣赏满园牡丹,勿辩忠奸。你永远记住此情此景,必能受益终身。”
沈凝横眉咬唇,时而绞紧双手,时而松开手指,末了应了一声,将手放在苏韧的膝盖上。
苏韧一笑,明白这回止住了沈凝。无论在皇帝还是蔡述面前,都是一功。
他不信,这么个家里,有什么能永远瞒下去。
沈凝望向窗外,涩涩说:“嘉墨,要不是你来,我还不知道开了这些花呢!”
苏韧亲沈凝,是要他信自己。开了这个头,以后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不过,对这沈卓然,他不能全然无情。怜惜之心,常常浮现。
他站在沈凝背后:“是啊,已春深了。我听说:崇效寺牡丹驰名帝京,只无缘去看。”
“那你与嫂子同我一起去那探望女眷可好?”
苏韧微笑耸肩道:“卓然。你可知你是富贵种,而我是劳碌命我只得敬谢了你的美意。你不懂朝政,我又哪里懂了?可是,我告诉你一句我们家乡的俗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沈凝并不知道,这是苏韧少有的体己话。
苏韧与沈凝消磨半日,才移步“万碧千朱堂”,用了午饭才告辞。
沈凝亲自送出堂,那新管家鲍平在堂内目送。
苏韧不忘嘱咐:“卓然,你府中井然,是新管家之功。你对鲍老要尊重,切忌假以辞色。”
沈凝答应。苏韧往前走,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初次交锋沈明的奢丽玉堂。
堂内那个横批,映着明媚日光,比他初见时,更为夺目。
苏韧记性不错,这是凤城子所提四个大字:
“看朱成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