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文化,不会写自怨自艾,却会写敲骨吸髓,后边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比前边难懂难记吧。
恐怕是有人写好了第一稿,让他们重新抄录吧。
这整本日记里,真正真实的,也许只有那些日志上的事件记录。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和旁证。
最最直观的,是我打电话去琴市,问了同僚,他们拿到的那枚骨片,到底是什么样的骨片。
最后的答案是……其dna鉴定,属于男性。”
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霍染因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过电般的战栗,虽然他早已知道,纪询到底要说什么。
纪询叹息,可这种叹息之中,又带有一种深深的庆幸:
“霍栖萤是虚假的。
那艘船上,并未真正存在一个女人。
那些人,因为贪婪和恶欲,因为权势与斗争,拿起屠刀,斩向同类,鲜血铺满甲板,也浸没他们的身躯。
但在施行了纯粹的恶之后,他们又在这种纯粹的恶之下瑟瑟发抖。
于是,船上唯一的文化人,柳先生,刘言,为了巩固自己在这群人中的地位,便出了一个主意。
出了一个,将所有的恶,都推卸给美的决定。
为什么呢?
被美蛊惑,犯下罪的人,只是个会犯错的普通人,而不是兽。
他们急于逃避自己体内的兽性,便虚构出形象,向其发泄自己的所有兽性。
但为什么是霍小姐呢?我想,霍小姐虽然没有真正上船,但她的行李,真正上了船。那些人也确实在霍小姐的行李中,找到了最初的资本。
也许霍小姐离开家之后,出了意外……所以她的行李遗落下来,遗落到定波号上。
他们依据见过霍小姐的胡坤等人的描述,共同编造了一个谎言,用一个虚构的人物,清空了自己的罪,仿佛这样便卸下了沉重的道德包袱,可以再度轻装上阵,享受生活……就像你说的,人总是这样善于推卸责任。
谎话说的久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胡坤甚至一辈子都沉浸在他的蓝眼泪里,那个虚构的,从未属于过他的美神。
仿佛真的以此,拯救了自己那卑劣堕落的灵魂。
无论如何,他们写出了这个故事。
这个自欺欺人,推诿逃脱,可悲可笑,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故事。”
“确实可笑。”喻慈生赞同纪询的话,“当我知道,故事里的霍小姐是虚假的,而他们手里的骨片,是来自于最后被他们分尸的那位二副的时候,这个故事,便讽刺到了极点。这比霍小姐真的在那艘船上,真的得到了那样的结局,还要荒诞。”
“错了。”霍染因终于抬起眼,重新看向喻慈生,冷笑道,“这个可笑的故事里,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至少没有一个女人真正被他们折磨。”
“老朋友,你今天对我的态度真的不怎么样。”喻慈生抱怨道,“你们今天和我做的摊牌局,真的有意义吗?你执着于摊牌这所谓的真相,如今我向你说了所有,就算再三保证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会相信吗?相较于相信你母亲杀了你父亲,还是相信我作恶多端,一手处理掉他们来得比较容易吧。”
“我想,”他说,“破案故事到了结尾,总得有个串联全文的高潮点。就像四十年前的他们,需要虚构出一个美神来承担罪恶,而你们,也想找出一个恶魔来支撑情感的落点。”
“真的没有意义吗?”纪询说。
喻慈生看着纪询。
“你今天和我们说了这么多你的想法,剖析了你的心灵世界,你的行为逻辑,你自称是一个投资人,一个资本家,你觉得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毁灭柳先生的船?”
“资本家四处投资,为了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你毁灭柳先生的船,是为了正义吗?不,是因为毁灭掉你认为的陈腐东西后,陈腐所占据的利益便会溢散出来。
船上那么多老板,在可预测的时间出事。
你只要针对这些有名有姓即将爆出巨大丑闻的大企业适度做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短暂的软弱,这时从霍染因身上剥离了。
这具存在无数功勋的躯体,是保护自己与他人的最坚实盔甲。
他平静地,接上纪询的话,继续说:
“你送我上船之前,我就联系了经侦。那时候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怕你过界。看来我一贯的疑心病给我争取了不少时间。”
喻慈生哑然失笑:“这可真是……你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