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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猿啸中的乡愁(第1页)

三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西起四川奉节白帝城,东到湖北宜昌的南津关,全长一九二公里。入蜀和出楚,我不止一次枕涛三峡。两岸层峦,美得你神魂颠倒;一江迅浪,哗一下扑来,你张开双臂拥抱它,如灯蛾拥抱火焰,那是兴奋到极致的物我两忘啊!现在,我又自天府之国买棹东下,再次经历这一段激电蒸雷、腾虹荡日的航程。巨大的美感使我身心放松,再放松。我的身边没有友人相陪,陶渊明走了,留给我一丛菊;李白走了,留给我一把酒壶;李贺走了,留给我一匹去郊外的夜雨中听鬼哭啾啾的驴儿;屈原走了,留给我的,便是他的故乡,生他养他的这一个三峡了。航行其中,实乃是在重温故人的梦境。

瞿塘峡

尽管江水一到此处,就陡然掀起数丈高的腾涌,但插在怒涛中的峭壁,却依然静谧而又深深地呼吸着。站在抖动的甲板上,我用望远镜凝望那峭壁,只见上面满是题刻。篆、隶、楷、行,莫不凝重。那些字,仿佛不是用刀錾,而是用大斧头砍出来的,更有那比头上的朝阳还要大的“夔门”二字,碑隶兼用,汉魏同炉,那笔意,简直就是摄取历代豪客的壮气凝成!

我以为,那么多的名山大川,再没有比夔门更富象征性的名称了。夔,古代传说中龙族的一种,一足,凶悍异常。用它来形容此处的长江,是再恰切不过了。长江入川向海,最窄的,便是夔门至巫峡上口的扇子碛这一段了。涨水时宽不过两百米,落水时只有五十米。这么一个窄窄的通道,居然挤过了世界上的第三大河流,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两亿年前的三垒记,我国地形是东部高、西部低。长江流域的西部地区,那时是一个水域非常辽阔的大海,与古地中海相通。两亿年前的地球印支地带发生一次强烈的造山运动,古地中海大规模西退,我国秦岭升高,形成东升西降的地势。此后,大约七千万年前,又发生一次燕山运动,四川盆地和三峡地区隆起,再以后,在距今约三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山运动时,长江流域地面普遍间歇上升,上游上升最为剧烈,中下游上升稍缓,或继续沉降。由此,古长江不再可能西去汇入地中海,而只能向东寻觅新的出路。西部江流在几千万年的时间里,锲而不舍地冲撞着三峡地区的崇山峻岭。那些在造山运动中被挤压得弯弯曲曲的岩石,在三峡地区,形成三道被地质学称为“褶皱”的岩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寻找出路的长江向这些褶皱发起强烈的冲击,终于,它奋力撞开了夔门,切开山峡,在人所不能参与的地质时间里,它不仅完成了大江东去的豪唱,而且,还留给我们这一段崩云裂岸的奇异山水。

面对夔门,我怎能不惊叹长江的伟力。由此想到罗马的三个凯旋门和巴黎的大小凯旋门,这些为彰扬征服者文治武功的建筑,屹立在人类互相屠戮的历史中。尽管这些凯旋门也成为今人景仰的名胜,但这正是人类的悲剧。每一次屠城后的凯旋,实际上是对人类善良本性的摧残。而这夔门则不同,它虽然也是凯旋门,给人的启示却不是野蛮状态下的征服欲。在这里尽管头顶上水雾迷濛,但你绝不会感到精神上空阴云密布。

形容瞿塘峡的险峻,前人的文字太多了。夔门前不远处的滟滪堆,千百年中,被当作通往地狱的路标。多少樯橹在此化为泡沫,多少生灵在此化为水鬼。四十年前,滟滪堆已被炸掉。我们今天过瞿塘峡,已不必将像前人那样惊兮怖兮,老怕自己青发的头颅撞上江心的怪石。但是,江水一进夔门,的确一反常态,晋朝郭璞的《江赋》曾有这么一段:“圆渊九回以悬腾,湓流雷响而电激,骇浪暴洒、惊波飞薄,迅復增浇,涌湍垒跃。”接下来是三十二个带水旁的怪字,(因这些字今人已不用,故不录出)。用来形容水声和水势,读后大有魂飞魄裂的感觉。我以为这段赋就是旧的瞿塘峡。

夔之于江水是恰切的,而门之于此处的地形也是非常形象。进入瞿塘峡,长江在这里切过七矅山背斜的中生代石灰岩,形成陡峭的峡谷。两岩峭壁,南岸名白盐山,北岸名赤甲山。它们竟是那么光溜,仿佛鲁班来此用刨子创过。且一白一赤,阴阳相吸。它们那样子,好像只要长江稍一倦怠,就会迅速合拢,把门关上。杜甫诗:“众水会万涪,瞿塘争一峡。”这个争字,真是传神。长江下游,江面宽阔,入海口处竟有四十公里的宽幅,真是大气磅礴。反观此处的长江,百把米宽,简直是一条小小的沟壑了。陆游来此“仰视天,如匹练”,这江水,还不是一疋欲裂未裂的匹练么?

我想,这峭壁真是英雄了得,它缠着这么一条仿佛有一万条大蟒扭在一起的匹练,却依然能够意守丹田,沉进永恒,做自己养生的功课,这种入定的功夫,不知释迦牟尼老头陀是否达到过。

江之动,动胜脱兔;岩之静,静过处子。一动一静,活生生的两种生命哲学,且都达到极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是歌颂江的;“江流石不转。”这是赞美岩的。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审美取向来寻找自然的对应。江若不到极致,就过不了夔门;岩若不到极致,此处早已夷为平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按古人的看法,仁者是坚定的,宽厚的,大智若愚的,像这峭壁;而智者则是浪漫的,机敏的,取义存仁的,像这江水。仁与智,相得益彰,互衬操节,彼此依赖对方而升华了自己。人到中年偏爱静境的我,面对眼前的石壁,不免沉思:生活如涌动的大江,我,能与这呆板的峭壁为伍么?

江流转一个弯,夔门看不见了。然而更多的峭壁挤进我的视线。狭小而深邃的瞿塘峡,给了我难以描述的立体感和重量感。那些峭壁,有的像贝多芬的悲壮的英雄交响曲,有的像安徒生童话中的金蘑菇,有的像“荷戟独徬徨”的勇士,有的像庄子遣来的在此小寐的大鲲。站在甲板上的我,――摘取它们。收藏到我的心中。

巫峡

巫峡苍苍烟雨时,

清猿啼在最高枝。

个里愁人肠自断,

由来不是此声悲。

巫峡值得写的风物不少,但不知为什么,最早跳入我脑海的,竟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这首竹枝词。《竹枝词》原是古代川东的一种与音乐、舞蹈结合的民歌,又称巴渝民歌。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仿效这种民歌写下脍炙人口的竹枝词九首,上录便是其中之一。

巫峡西起四川巫山县大宁河口,东至湖北巴东县官渡口,全长四十五公里,是三峡中最整齐也是最好看的一段。大概是因为巫山十二峰上那早已风化了的猿声,让我想到这首竹枝词。旅游船自巫山县城启碇,立刻你就会感到两岸风光,这些最纯朴的美丽令你的眼睛不够用。巫山十二峰,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聚仙六峰在江北;净坛、起云、上升、飞凤、翠屏、聚鹤六峰在江南,前三峰隐于岸山之后,游人能见到的是后三峰。巫山是我国著名暴雨区之一,充沛的雨水,长期侵蚀这些石灰岩质的山脉,才形成如此峥嵘的峰头。金陵十二钗的美,为曹雪芹一人所造,欣赏此美,会使男儿丧志,沦为情种,而巫山十二峰的美,却是得诸天授,这美不但空翠怡人,还叫你荡气回肠。导游说:若舍舟登岸,前往南岸青石镇,攀爬到那突兀的岩石上,便可把十二峰看个透彻。它们或翔或蹲、舞卧适意,纯然的形式之美,奇绝的配合之妙。我以为它们都含了天之精、地之气、人之神,只等复活节一到,它们就会跃入江流,嬉闹着游出南津关,到下游的什么地方去收几把红尘。

巫山十二峰中名气最大的,当数神女峰。船离巫山县城,许多人便拥到甲板上,等着一睹神女风采。这皆因战国时那位饶舌的辞赋家宋玉,写了一篇《高唐赋》,说楚怀王游高唐,午睡时梦见一女子说:“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临别时她又对皇帝老儿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现在,朝霞烂漫,峡中难得的好天气,阳台下的神女还未出来,游人们各自心中的神女却都已翩翩起舞了。我想,这位自荐枕席的神女,若不是想巴结皇帝,就必定是一个性解放的始作俑者。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我身边的年轻观光客们,可以不必胸中有丘壑,却是一定胸中有神女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商隐的诗,表达男欢女爱的心情,也算是一个极致了。

“看,神女!”

好激动的一声喊。但见北岸层峦壑口,朝云之下,果然有一纤腰女子,在向她的仰慕者布施着爱欲。

“怎么,这就是神女吗?我看它像一只猴子!”

一位秃顶的中年人忽然疾声高嚷。他的本意不是想发表惊世骇俗的见解,而是想邀获别人的调侃。但事与原违,他却因此招来一些白眼和讥笑,秃顶于是悻悻然,踱向甲板的另一边,负气不看神女了。迷恋不置的游人们仍然精神投入,眺望青天下的女神,有的甚至把自己和那位楚怀王相比,做着曲尽绸缪的白日梦。

在这一群中,我非梦者,亦非秃顶。我既不激动,也不想破坏别人的激动。但是,有些神经质的我,此时却从神女投来的眼光中,分别看到了那啼在最高枝的清猿。

为何会这样呢?

不大习惯在爱情剧里扮演角色的我,面对这一幅天造地设的仕女图,引发的,竟是思古的幽情。

巫峡猿声,在中国的线装书里,是一部云缠雾缠的人情史。大凡古代过三峡的旅客,都从风急天高的猿啸中,听到浓郁的乡愁、谪路的悲辛,甚至地狱之门的开启声,古诗中写到三峡猿声的,多言其哀。刘禹锡注意到这一点,因此说:“个里愁人肠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这看法很有道理。一八年,由宜昌上驶重庆的“利川”号,是首航三峡的第一艘轮船。此前进出三峡,都是以布为帆的木船,三峡险滩重叠,暗礁纵横,千古以来峡中的沉船,集中起来,恐怕会塞满整个儿三峡。试想一下,你坐在船上,面对牛头马面的礁磐,听着崩云裂岸的滩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这时再听到两岸悬崖上掷过来的凄厉的猿声,当然就越发地魂飞魄散了。

郭璞的《江赋》写到巴东之峡的怪兽,有一角之龙,三足之鳖,六眸之龟,九头之鸧,却不曾写到四条腿的猴子。最早写到三峡猿声的,是北魏时期的郦道元。他在《水经注》中引用了当地的渔者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从此,猿与三峡,特别是巫峡,形成了某种内在的精神联系。描述三峡的古诗中,像李白、杜甫、李端、陆游等大家,都写到了猿声而没有提到神女,仙气与鬼气揉成的李贺,虽然在《巫山高》一诗中将神女与老猿并提,那意思,分明也是远瑶姬而近猿语。南北朝人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曾有这样一段记载:“恒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断。”我想,古诗人以猿写峡,大概都是受了这则故事的影响。须知忧伤与悲辛,像虐疾一样,是可以传染的。捕得猿子的军爷们,大概想把这小机灵带进天府,卖给耍猴戏的人,换几壶酒钱。殊不知因此而使母猿肠皆寸断。军爷们因此忏悔否,不得而知。不过,最富同情心理的历代诗人们,一入三峡,乍听猿声,体验那只母猿肝肠寸断的创痛,心灵就会死过去一次。神女的爱情也许过于浪漫,甚至轻浮,这位老猿的母爱却是绝对的崇高,以致不得不凝聚起你全部的人格力量来谛听她的哀号。

遗憾的是,今日的三峡,再也听不到猿声了。母猿的故事虽然是植根于人类风尚的真正精华里,但它毕竟早已沉进了历史的风涛。今天,再提肝肠寸断的事,会使新生代的游客们感到腻味。神女与母猿、都是巫峡的典故。入峡思猿者,遵循的是道德的原则;入峡而亲神女者,是遵循快乐的原则。活得快乐一些,更快乐一些,是新生代的口号。我无权批评这种生活的态度不对,但我因此却想,一个人,一个民族前进的内驱力会不会因此耗散?旧的道德的源流枯竭了,感情与信仰的危机,就像峡中的云雾,给每个人投下阴影。但再细而一想,我的忧虑是多余的。迅速发展的物质文明已把现代人折磨得疲惫不堪,躲避物欲的压迫,人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各行其是,于是有序变成无序,人类精神由此进入空前的蜕变。就像造山运动时的长江不得不重新选择自己的流向。流动是水的天性,又何尝不是人类精神的天性呢:一旦淤塞发生,大可不必惊恐。长江不是花了七千万年的时间切出了三峡么?

旅游船缓缓地行驶。两岸巫山,一个转身一个画屏。岸上有山姑行走,船上有人向她招手,大呼“神女!”江崖上藤树掩映,我望着它们,想象那只母猿是从哪里跳上江船的。

西陵峡

船过巴东,江面宽阔起来,这便是夹在巫峡和西陵峡之间的香溪宽谷,有四十七公里长。是三峡地区最主要的农耕地带。屈原故里秭归县就在这宽谷中。屈原的诗,瑰丽多变,这是得力于三峡奇异风光对他的熏陶。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与屈原是同乡。一个伟大诗人,一个绝色美人,阴阳双璧,同出一地,这该是秭归的骄傲。

秭归我去过几次,看过屈原的出生地香炉坪和昭君故里香溪。深感到当地的老农民,虽一字不识,却多诗意;一偈不参,却多禅意,也许正是这一股民风的滋养,才应了那句“人杰地灵”的老话,然而在香溪宽谷中,还有两样值得一提,一是桃花鱼,一是橘树。

记得那一次游香溪,我曾看到过桃花鱼,鱼有白色、棕色、粉红色,一群群浮在水面。它们收缩时像一只只彩色的小蘑菇,张开时像风中荡漾的降落伞,很是好看。桃花鱼属海蜇类腔肠动物,学名桃花水母。长成后也只有小婴儿的手掌那么大。目前,世界上发现的只有英国的索氏、日本伊氏、四川大渡河、灌县和秭归五类。前四类仅存标本。真正能够让游人一饱眼福的,只剩下秭归的这一类了。这美丽的小精灵,只能生存在岩隙的细流中或沙滩的浅水里。桃花鱼喜欢吃蝌蚪、水藻和浮萍。它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片浮萍呢?只是,它不大愿意与龙鲤为伍,去大江大海中推波助澜,而是愿意去荷塘月色的意境中,扮演一个宁静的自得其乐的角色。比起巫峡的猿声来,这西陵峡中的桃花鱼,更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情趣。城市住得久了的我,闲暇时,常想到自己暮年的归宿。在绿树葱茏的小山根,筑三间茅舍,门前有一弯清溪流过。那清溪里,一到春天,就到处游动着桃花鱼。只是,有一点得和桃花鱼打打商量,就是请它改掉吃蝌蚪的习惯。墨黑墨黑的小蝌蚪,原也是我喜爱的。吃尽了它们,在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早晨,我便没有醒瞌睡的蛙鼓可听了。

当然,船上的观光客们,是没有办法欣赏到桃花鱼的了。在甲板上闲呷几滴高梁的我,却看到两岸满坡满坡的橘树。正值盛夏,橘树从叶到果一色的绿,逼到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一把一把抓来,那份清丽,似乎只有明清的小品才可媲美。三峡的橘子,曾经是皇朝的贡品。三峡的橘树,从远古绿到现在,很有点宠辱不惊的味道。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把王昭君比作桃花鱼,那么,屈原就是这个深固难徙的橘树了。王羲之于山上的千岩万壑中,独取兰亭一席地,屈原于三峡的众多花木中,独赞橘树,可见其爱至深。睹树思人,出巫峡而松懈下来的情绪,重又峻肃起来。此时,蓝色的天空又渐见逼窄,两岸青色的山峦再度峭拔起来,怒耸着古铜色的肌肉。船已过了香溪口,进入了西陵峡。

西陵峡以滩多水急著称。当你依次经过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灯影峡、黄猫峡时,就能体会这一段航程的水势。漂泊其上,你将从剧烈的动荡中想到很多问题,从社会到家庭,从生命到自然。西陵峡中的水,多泡漩。泡和漩,是两种不同的水流状态。水激而上冲,宛若沸者曰泡;水由外向内回转,中心有涡陷者曰漩。水流一般是先泡后漩。泡漩集中处叫滩。西陵陕中滩滩相连。最是摄人心魄的,要数新滩、崆领滩和腰叉河三滩了。这里的泡漩,大者如山,小者如拳,构成了船夫的鬼门关。而且,这一带的山脉仍处在活动期。前几年,新滩山体大滑坡,一夜间就把近万人的新滩镇整个儿吞没。那些滚落江心的岩石,又形成新的泡漩。这会儿船上悠哉游哉的观光客门,是无法体验到木船倾覆的那种悲剧。

记得上一回游西陵峡,一位朋友和我在一起。那时正值五月汛期,面对如山的泡漩,朋友说:“不管水如何险恶,我还是喜欢水。你可以进到水中去,和它溶为一体。山确不同,远远看它,雄伟巍峨,一旦你走进去,处处都把你的眼睛挡住,叫你失去了整体感,无法和它沟通。”朋友是一位多血质的人,我不同意,但赞赏他的观点。屈原也是持这种观点的。这倔强的三闾大夫,不但不回避命运的泡漩,反而纵身一跳,让越旋越紧的泡漩给他壮丽的生命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他这么做,按今人的观点,追求的是人格美而非人性美。人格是凝固的,而人性,则如眼前的江水,是流动的,不可遏止的,一旦投入就注定要生活在漩涡的中心。桃花鱼不肯这么做,所以它成了上古的孑遗。想到这一层,我的眼前不只想到屈原,也想到王昭君,她葬身其中的那座塞外荒原上的青家,不也是留在历史上的一个泡漩么?

夕阳涂红我们已经走过的航程。三峡的最后一道门户南津关到了。一过此关就到了宜昌,长江也就变得像杜甫形容的那样“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了。过南津关时,旅游船鸣笛向三峡告别。我呢,却还在谛听渐行渐远的涛声,直到暮色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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