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的第一眼,陆熠失手砸了一个杯子。他猛冲到他面前,揪起他的领子,却根本不敢用力,嘴唇直颤,低吼道:“你想死吗?陆炳辰,你是想死吗?!”
陆炳辰花了一个多星期找到了阮奕。他那时候已经不想跟任何人解释了,不想跟他哥解释,也不想跟阮奕解释,甚至连自己他都不想解释。
他拒绝思考阮奕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宁愿死,也受不了阮奕不在他面前。
他抗争过了。跟阮奕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跟自己对这个人无法遏制的爱意战斗,他一次次地举旗,又一次次地折戟。他这一生所有的过错,所有的失败,所有的溃不成军,所有的土崩瓦解,都在这个人身上犯尽了。
爱一个人,爱到这样无法自拔的地步,这到底是老天的恩赐,还是老天的诅咒?
他开始把一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阮奕待的那栋房子里。阮奕总是想跑,他又不愿给他上锁,只能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陆炳辰对他和阮奕之间一团乱麻的局面已经无从去解了,只能小心翼翼地不让阮奕对他的态度再一步恶化。
但阮奕还消失了。
陆炳辰又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追查,查来查去,结果查到了陆熠头上。
他去找陆熠,陆熠却像是早有预料,冷淡地告诉他人已经被送出国了。陆炳辰的护照也已经在海关上锁,三年之内他是不可能出境的。
他对陆炳辰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前面撒野,我在后面兜着。你想折腾,我就让你折腾,想放肆,我就让你放肆。但是身为陆家的人,陆炳辰,你要记住,你可以任性,但你不能愚蠢;你可以偏执,但你不能丧失理智。不该是你的东西,你就要学会把它放下。你割舍不掉,我会帮你割舍。听明白了吗。”
陆炳辰突然有点明白那时候他哥为什么在收到他和阮奕在一起的消息之后,推了一堆高层会议赶回来,却在看到他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这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必要。
他知道他哥的意思,也知道他哥不会改变,那还说什么呢,不用再说了。
他扭头走出去,从头开始查阮奕的下落。说他过于敏感也好,说兄弟之间有某种奇异的感应也好,他觉得陆熠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即使那天他哥的一言一行都无懈可击。
直到某天他又因为长时间昼夜不分地追查阮奕的去向,突然昏倒在地,被拉到医院。
陆熠和他的主治医师在病房的隔间里谈话。
主治医师叹了口气:“才半年,这是他第几次进来了?我建议你还是把情况都跟他说了,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长痛不如短痛啊。”
陆熠可能太心烦意乱了,都没顾着注意陆炳辰是不是已经醒了。他哑声说:“你不知道我弟弟。我爷爷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说他是我们陆家这一辈里最聪明的一个,但是性格太固执,今后要是还转不过来弯,肯定要吃大苦头。所以从小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想让他什么都有,什么都随手就能拿到,所以对任何东西就不会看得太重。”
主治医师沉默。
陆熠闭了闭眼,狠狠吸了一口气:“我必须、必须要给他一个念想。就算告诉他阮奕被我送走了的代价,是他要找阮奕找一辈子,我也认了。如果他知道阮奕死了,会发生什么,你根本没办法想象。”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陆炳辰知道阮奕是为什么死的……连他都不敢去想他弟弟会干出什么事来。
陆炳辰在最开始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听力,失去了视觉,失去了任何反应的能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瞬,那一拍绝对的寂静里,他的脑海一片空茫,就像人临死之前会到的那个地方,整个世界在白光里消融。他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颜色和形状被白光一点点蚕食,终于化成虚无的一部分,恍惚得像是在感受死亡。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熠却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他拉开门,和陆炳辰面面相觑。
无声划过海水的深水炸弹在这一刻骤然炸裂,千百万片细小的弹片搅进他的体内,切割着脆弱的血管,在血肉和骨缝里越钻越深。难以形容的剧痛在四肢百骸炸开,陆炳辰扶着桌子,吐了一口血。
一个人如果痛到了极致,或许就只能流泪,流血,或者流逝生命,才能用一种痛苦去抵御另一种痛苦。陆炳辰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自我伤害,有时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容器,里面盛载的痛苦太多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这个本就裂纹横生的瓶子彻底挤碎。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划开自己的血肉,让别的东西流出来,不管是什么,泪也好,血也好,命也好——只有这些东西流出来,他的身体才能腾出一些空荡,去安放那些失控的、近乎疯狂的情绪。
他无法自控地回想着他和阮奕之间的点点滴滴,到最后筋疲力尽。
所有的撕心裂肺,追悔莫及,痛不欲生,都变得很淡很淡。人疲惫到了尽头,确实没什么力气再去支撑它的激烈了。
陆炳辰突然想起他最早见到阮奕,是在六中的林荫大道上。阮奕从浅金色的阳光里走过,而他抱着手臂靠在盛夏浓绿的香樟树上,在远远地打量他。
……
他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原来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