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浇注在姜遥宽松的外袍上,金辉在她眸中流转,如同神明降临。
她却离开了万丈天光,大笑起来。
像溺水之人重新呼吸,从未有过这般畅快。
姜遥心思缜密,怎会不知皇妹送自己那些仙侠小说是何意,怎会不知皇妹撒娇要她成立女阁的目的,怎会看不见亮晶晶的眼瞳底下有灼灼星火。
怎会不知,大权在握的吸引力。
她想到父皇。
皇帝如今在至尊之位坐得稳当,才能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姿态,但当年烽火连天,他笼络世家、残害手足,掐着先皇的脖子让他改立遗诏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
大臣觉得父皇不该当皇帝,他就把大臣杀了,杀到无人敢谏。
也许大臣会更加反对姜遥当皇帝,但她不介意女承父业。
她想起自己。
过人的聪慧让她在宫中活得游刃有余,但也让她无所适从。
看到太子不堪入目的策论不能指点,听闻劳民伤财的朝堂决议不能置喙,知晓哪家德才兼备的女郎最终嫁作人妇只能拍手祝贺。
装作懵懂也是很累的。
姜遥弓着背,痛快地笑着,笑声响彻整个疏芙宫。
守在殿外的流云瞥一眼受惊的宫人,后者噤声,停在原地。
姜狸看着皇姐,平静的目光里既有景仰也有怜悯。
这两种情感竟然能同时存在。
笑声渐息,姜遥扶着案几抬头,眸中潜龙呼啸。
皇妹和自己一样,并非懵懂糊涂,过去却长时间躲在宫内,不愿在人前走动,是对这世间多有失望,还是一直在忍耐不发?
现在,皇妹比自己先忍不住,主动挑明。
姜遥见过皇妹的身手,知道她并非池中物。
可皇妹选择了自己,在她面前称臣。
姜遥:“前路并非坦途,也许很快就会中道崩殂,你我死于非命。”
姜狸知皇姐心意:“风险越大,收益才会越大。姐姐是觉得,自己斗不过那几个窝囊废吗?”
皇妹说话大胆,姜遥也放松了些,白了她一眼:“过去倒只看见乖巧可爱,倒不知你一直想造反。”
又喃喃道:“两个人走,总比孑孓独行要稳妥些。”
姜狸:“姐姐此言差矣,天下女子皆为依傍,你我并非孤军。”
不久之后,但凡是身怀才学又胸有丘壑的女子,都会前来为大公主效力。
世间藩篱重重,唯有大公主不会拒绝女子。
“阿狸说得对。”姜遥轻拍着桌案,“既如此,我将朝中情形讲予你听。”
这天夜里,疏芙宫至丑时仍有幽幽烛光。
皇姐最先讲的不是六部尚书和宰相君王,而是皇后。
准确来说,是皇后出身的峪阳崔氏。
峪阳崔氏可谓当朝第一大世家,才人辈出,支系盘根错节,一度在朝政中只手遮天。
不过,也只是“一度”而已。
皇帝当年逼宫,带的是妻家的府兵;朝中波涛汹涌,是崔家为其摆平。
两家曾有过蜜月时光,然而新皇登基不久,却要大力削弱世家,废了右相,剪掉旁支,罚没家产。
崔氏本以为奇货可居,不成想养出个白眼狼,反噬自身。
皇后自然非常不满,多次以从龙之功威胁,日日在乾光殿前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