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虞槐序一说完,陆冲便跪倒在地,泣诉一定要将兄长救出。周围人或知其中原委,但因利益一致故意不说,或明知原委却无从拆穿。
“陆卿暂且请起。”元澈抬了抬手,“车骑将军国之干城,又为公主驸马,扬州府有治安之责,必然竭尽全力将车骑将军救回。”说完便看向虞槐序,“既知此事,缘何先前不报?车骑将军若寻得,你自解职归乡,若有半分闪失,或出镇南阳拖延,你便以误国之罪论处!”
误国之罪,众人深吸一口气,仿佛飞了半日的鸟终于得以栖落。
无论是陆冲哭诉请求救回兄长,还是苏瀛派遣虞槐序面陈战略,两个事件其实有一个共同的动机,那就是为陈留王氏与皇权的博弈找到一个平衡点。
皇帝对王谦乃至于陈留王氏处理态度的软硬,在于对苏瀛和寒门的支持力度。陈留王氏树大根深不假,但苏瀛同样野心勃勃。两者俱是庞然大物,即便是小小的偏袒,也会产生巨大的效应。在大战之前,一旦处理不好,军镇之间难免龃龉,更有可能掀起一场殊死之斗。
为了一口肉把锅打翻,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没饭吃。因此,场面上需要找一个替罪羊来做缓冲。
用虞槐序的一条命来换取政治的平稳,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毕竟没有白死,至少还是换来了稳定的局面。这便是一条人命的政治价格——是上至皇权,下至百官共同认可的公平价格。
待众人散去,元澈不由得慨叹虞槐序此番实在是过于执念。他与王门虽有旧怨,但欲置王子恭于死地,便是置皇权利益于不顾。相较之下,陆冲所议虽不会侵犯固有格局,但若楚国内战,王谦也就有了活路。他左右都卖一个人情。
“玉面蛟龙诚不足比,疥癞豚犬……王司空先前所言,虽失偏颇,然则豚犬性命皆握于主人,也是大体无错啊。”元澈摇头笑了笑。
第403章樊笼
虞槐序与乔安决定先行返回,而陆冲因是皇后家眷,故多留了半日。
元澈先引陆冲至殿后稍叙:“这几日皇后一直病着,你过去皇后若睡着,就现在偏殿等。”徐宁一直候着要想元澈禀报事宜,此时殿前的人递了投书,元澈便起身同时道,“扬州的事我猜皇后大抵不知?”
见陆冲颔首应了,元澈才长舒一口气,“有些事无需让她知道,惹她心烦。还有一月,她便将生产。之前,她没有哪一日是为自己而活。有了孩子,她的余生更难为自己而活。就这一个月,不要再打扰她。”
说完,元澈起身离去。
徐宁在外头等了半日,心焦如焚,不知里面是何状况,恰逢虞槐序出宫,连忙询问。虞槐序素知徐宁与陆家不和,自己又已是这般境况,倒不如向其求计,便找一僻静之处,向徐宁一一道来。
“此事还望散骑相助!”
徐宁思索片刻道:“陆车骑既不见,苏使君不妨派重兵搜寻。一是车骑将军身居高位,非此不能以示重视。二是吴乡本是陆氏郡望,使君既有疑虑,也要早做准备,杜绝后患。”
“可若引起吴地群情愤慨,或有祸事……”
“怎么,车骑将军会造反?”徐宁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槐序一眼,随后道,“你放心,洛阳有我为苏使君说话。”
虞槐序当即会意,躬身拱手道:“那便有劳散骑,此恩卑职没齿难忘。”
徐宁只是笑着摆摆手,待虞槐序离开,他才叫来一名内侍道:“陆冲回洛阳,必要去见皇后。你这就前往诏狱,那里还关着几个在弘农闹事的死囚……”
陆冲离开元澈处,便前往陆昭的寝殿。寝殿原与略阳宫内佛寺毗邻,但因皇帝嫌佛寺香火味道太冲,人又多杂,便让其遣至宫南一处小寺院中。
天空半边阴沉,半边蔚蓝,积云闪着炽热的光芒。陆昭看了看此时的天空,便知道那条黑暗的缝隙里,马上就要有巨大的雷声从天而降了。
殿内拢着火盆,陆冲的纱冠被雨着湿了,雾汐等人便帮他解下冠子,放在旁边炙烤。陆昭似是才醒,不疾不徐地上着钗环,一边问:“荆州一向可还好?”
雾汐侍奉完,便遣一众使女内侍退避出去。
陆冲还没有天真到认为陆昭身在深宫万事不知,便将王谦被虏、陆归佯装被袭等事如实答了,而后道:“苏慕洲此番计谋难逞,大兄托我来问皇后,可否谋求……扬州。”
见陆昭沉思不言,陆冲继续道:“吴兴沈氏、周氏、吴郡顾氏等已多有呼应。如今王子谦落入敌人之手,王氏庭门待罪。虞槐序素受苏瀛倚重,且与王门有旧怨。若可借此使苏瀛与王门决裂,则陈留王氏必然支持我家。届时豫州、司州、兖州、荆州,俱入吴土。”
雷声自屋顶轰然而降,陆冲脸色一变,却见陆昭堪堪起身,走至火盆前,坐到自己身边。她拨弄着炭火,灰白黑之间火光幽亮:“那二兄以为,日后大兄是要做魏武还是作刘裕?”
见陆冲不言,陆昭道:“既如此,那我便换一个问题问二兄。二兄以为陈留王氏里,有谁可以作荀彧亦或是刘道规?”
见陆冲依旧不言,陆昭这才道:“荀文若与魏武通力,乃因汉朝天子大义感召,陈留王氏可有此臣节?刘道规堪称刘宋之萧何,以一己之力稳住江东,支持寄奴北伐,陈留王氏可值此信赖?陈留王氏与大兄最亲近者,无过于王谧,而余者非因大义感召,不过是利益合作。合作而非追随,本身便是实力不具,人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