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汝南王元漳,身兼太常、宗正等诸多礼仪大卿,皇后即将产子,于情于理都耽搁不得。
护送这三人前往洛阳的重任少不得要落到雍州刺史卢霑的头上,出发之前,他还特地带了儿子卢诞一路跟随。生而华盖的命运谁都羡慕,卢霑也希望儿子能多见见宽广气象,也算是他一辈子能为后代铺设的唯一台阶。
平心而论,在门阀执政的时代,他能从一介卑微主簿做到一州刺史,已令旁人高山仰止。门阀时代,不乏能任中书、尚书者,张华、卞粹、符俊等都曾执掌机要,但能在世族盘根错杂的大州成为镇将的,不过西晋张华、东晋陶侃而已。
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卢霑也有诸多考量。历史上张、陶二人出身贫寒,前者成为贵婿方有出头之日,后者则是联合当地豪族,姬妾众多。因此,在就任之后,他也纳了两房妾,俱是关陇豪绅的女儿,两家也的确给予了他很多助力。
此次卢霑亲自乘船将人送至风陵渡附近,随后河东郡守刘光晋便会接手。儿子卢诞跟随尾船出行,一路有两名家仆陪同。
先前抚夷督护部徐凤和元孚带着寒门子弟们捅了大篓子,卢诞虽因年小未涉事,但回家后也被父亲严厉训斥了一顿,并且严禁他再外出。如今来到渭水码头,见两岸枫红烈烈,到底是少年心性,往日的诚惶诚恐再也不见。登船而望,颇有魏晋风流雨沾纶巾、临波江上之感。
夜幕深重,渭水沿岸舳舻连旌灯火通明。卢诞正准备回到船舱内,忽然听闻不远处有人高声语:“不料竟与卢郎江畔相遇,风重夜寒,我船上尚有佳酿美馔,卢郎何不过船一叙?”
卢诞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有两三艘船结队而行,船上仆从众多,喊话的正是徐宁之子徐凤。徐凤已有十七岁,正是入士年龄,身着一领丝织素袍,腰间搢笏板并垂以三尺绅带,冠有一梁。远远望去,颇有既要显清贵、又要显官威的不伦不类。
卢诞深知父亲叮嘱,但如今徐宁已执掌中书,他也不好直言违逆,思索片刻,稚声道:“子仪兄乘船东行,也是要随司空前往洛阳赴任吧。先在此道贺了。只是我随同家人出行,并非官身,贵胄在列,我也不好恣意游玩,以免有所冲撞。子仪兄盛情,我心领了。”
徐凤听罢却皱了皱眉,道:“并非官身?卢郎你……你未收到家父征辟任书?右卫将军府东曹学事一职,乃是家父特意谋求。”
卢诞听完已是万分诧异,然而他自幼严教以束,父亲隐瞒此事说到底也是家事,因而神色黯了黯:“我年幼无才,右卫将军府之责,实在不堪担当,父亲也是为了顾我周全。”
“哈,你父是为顾你周全?”徐凤不由得向卢诞露出一丝怜悯的目光,“你我虽为同侪,但亦同为人子。今日我也就说一句家里的话,还请卢君不要怪我无礼。你母亲本就出身寒微,如今你父亲新纳两妾,哪一家背后的底气输与你母亲?若要使你母亲在家宅平安,日后享福,你唯有奋进一途。东曹学事一职虽然不高,但你如今才十三,沉浸几年,待来日议职何愁不得清品。”
“你父亲之所以阻你任事,不过是怕得罪那两妾罢了。东晋门阀执政,尚不重嫡庶,来日有幼子后来居上,未必不可托付家业,卢君你的前程对你父亲而言,又何足重?届时你与你母亲有能立足之地,便是上天不薄了。”
卢诞听罢,面色更是灰败,道:“那我也不能违抗父命……”
徐凤知道卢诞已有所动摇,便让船靠近了些,对他低声道:“你先赴洛阳就任,右卫将军府到底也是大府,届时我与父亲再出面说项,你父亲也没有不允的道理。”说罢便拉他登船,随后又甩了几吊钱,对跟随卢诞的两名家仆道,“我与良友相遇,不乏肺腑之言相倾,船就泊在不远处。”
几名家仆虽有主人叮嘱,但卢府毕竟积蓄有限,甚少有如此大方的打赏,此外对方又是中书贵子,他们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为难,遂依言放行。
楚国最先嗅出魏国内部即将分裂的味道,未至重阳,便已派重兵抢先占领湓口。而扬州不乏有人扬言“陆别驾枉死,魏国苛待遗族”。这使得陆家与朝中的关系更为紧张。所幸陆归迅速接任,率军驻扎南阳,据守沔水、汉水,又调尚在江州的荆州本土豪族陈霆之弟陈震,出任州刺史府别驾与州军府长史一职。
九月初八,楚国再度从襄阳、江陵出兵北上,同时蜀国亦有联军东进。益州刺史彭通为缓解荆州之急,准备尝试攻打绵竹关。
在处理完陆冲的丧事后,陆归情绪也稍稍平稳,开始思考当下的局面。家人接连丧亡,这口气他也实在难以忍耐,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肆意报复。
然而这不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的快意恩仇。
如今大战在即,国君亲自南征,这就无异于要彻底消灭楚国,不然朝中必会舆论哗然。这是御驾亲征的双刃剑,赢了是旷世奇功,输了则是整个国家从政治维护成本至国家尊严的全面崩溃。这种情况,荆州本土以及各府将领官员都已蓄力待发。如果他想要分出精力投入到中枢的博弈中,从而消灭苏瀛,那么荆州以下将领与豪族必定群情愤然,对于陆家多有不满。
即便以最自私的立场来作考量,放弃荆州的功业,对于陆家和皇后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因此这一次,中枢方面真的只能靠自家妹妹一力支撑了。对于荆州刺史府和车骑将军府,他也定下大基调,那就是唯南征功业以望,绝不轻起党争,涉入权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