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峤敛袖而立,默默将目光移至窗外。
几名兖州世族另并王俭也低下头,沉默无言。他们当然明白,只要眼前这个孩子一落笔,那么连同远在西京的卢霑便与整个事件脱不了干系。
可是这些兖州世族也不得不承认,若不能把长安的卢霑裹挟到此事中来,那么他们要面对的军事压力就太大了。与身家富贵相比,与面对一场内乱相比,一个孩子的性命似乎也不足为重。
在所有人的沉默下,卢诞近乎哭着拿起笔,在帛书上写下了徐宁念的每一个字,并在拟招人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草拟完毕,徐宁确认无误后,自己先签署了性命,随后示与王峤等人。
随后王峤、王俭、另并兖州部分官员也都签署了名字,王峤亦加司空印。
徐宁最后看向魏钰庭:“魏令,请署名加印吧。”
同样都是身在樊笼,徐宁并不敢拿刀逼着柳匡如等人署名,毕竟是河东大族,真闹起来,事后自己一定会被这些世族联手清算。但是逼一逼魏钰庭,这个能力还是有的。
魏钰庭却冷眉一剔,正色道:“名我不会署,印也不在我身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416章夺门
今日宫中虽有法会,但尚书台各个署衙依旧有官员入直办公。魏钰庭身为台臣之首的尚书令,随身携带令印,不应有疑。可今日魏钰庭却偏偏没有带印,那必然说明已经对今日宫中大事有所了解。
尽管徐宁此次行事极为周密,但以魏钰庭的资望,未必不会有人将种种异常透露于他,有所准备也是理所当然,徐宁根本不必理会此事。但是让徐宁最为担心的是令印没有随身携带,那么会放在哪里?
若只是留署衙内或是家中,那么一切好说,自己动用禁军力量去取就是。但魏钰庭一副坦然赴死的样子,显然令印已经妥善保管好了。
王峤也意识到这一点。
今日他做出此决定,也是由于得知皇后产女并非产子。安排濮阳王入洛是第一步,入洛后要做的事更加复杂。是逼迫前线的皇帝立皇太弟,还是让前线出一些意外使濮阳王承制,都需要更加细腻的操作,并与其他利益方更深的交换意见。
这当中肯定会有消息走漏至前线。一旦皇帝有所察觉,一道密令至洛阳,他们如果没有掌握尚书令印,那后果就太可怕了。金墉城毕竟还有五千精锐,不管是魏钰庭也好,还是旁人也好,可以直接退守金墉城,利用尚书令印来接手控制国家其他州郡的力量,反攻中枢。
如果是像先前与陆昭约定好的一样起事,此时即便没有魏钰庭的尚书令印,凭吏部苏昀、兵部王俭、祠部孔昱、民部陆扩,也是可以将国家政事运转握在手中的。可是如今,一桩桩突发事件连串起来,徐宁禁锢百官,而自己已经以这种方式入宫,请濮阳王入洛,相当于向所有之前的同盟者亮明了立场,那么这些人事也不会再听由自己调用了。
王峤心里生出一丝懊悔,但他也明白,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已近傍晚,最好在天黑十分就控制宫城要地,引濮阳王入宫,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意外。
王峤思索着,眼下果然是尚书令印出了问题,那么他就必须重新调整,让新的力量补充进来。他略作叹息:“尚书令执意如此,也就不好勉强。既无尚书令印,京畿府库、人事、度支诸事,只怕要权柄下移,要仰赖诸部尚书与尚书郎了。”
徐宁听罢,目光闪过一丝不满。濮阳王入洛,他其实并不算是主谋,如今他掌握禁军控制百官,能为他未来争取一些话语权。现下,王峤要求权柄下移,让尚书与尚书郎代替尚书令行尚书事,这部分人有不少都和陈留王氏有关系。一旦濮阳王入都,进入兵变之后的政治洗牌环节,那么王峤就拥有绝对的定势权,而自己则会很快被排除于圈层之外。
“此事可否暂缓?”徐宁小心试探着,“人多行事,唯恐不密,况且尚书令印仍在宫外……”
“徐令若恐事不密,不若请太保一同入宫主事。司徒府本有执政之大义,不逊六部。且太保之子,乃我王氏佳婿,徐令但可放心。”王峤面容和煦,话中的意思却有些警告的意味——让诸部尚书和尚书郎参与已经是给你面子,若让司徒入宫一同主事,你这个刚上任的右卫将军和中书令都没有说话的资格。当然,我也怕司徒分我的事权。这件事情你同意,大家还能共事,你不同意,直接下台。
徐宁听懂了王峤的画外音,也是强忍怒气,拱拱手:“既如此,便依司空先前之言。”
王峤见徐宁服软,也松了一口气。其实吴淼他还是要拉进来的,不然禁军力量上而言,他根本没有安全感,只是引入的时机比较重要。等自己的人先与濮阳王入洛,确定了自己才是这场政变的主导者,再通知吴淼护送濮阳王入宫,也就水到渠成。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不能不拿捏徐宁一个把柄。吴家禁军的力量,他也知道一小部分,稍后就可动用,让这些人先前往浮图所捉拿妖僧,以此掌握可以指认徐宁罪状的人证。
与徐宁达成了些许共识,王峤便问一旁的禁军将领道:“皇后现下在做什么?”
禁军军官也是才从皇后寝殿附近赶回来通风报信,先将冯谏遣人入拱的前因后果讲述出来,又补充:“皇后产后已然休息,不过公主出生也是大喜,部分宫人已至各宫门分发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