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使臣下意识抬起头,海东青双翅尚未合拢,微微起伏,一副蓄势待发之态,他缩了缩脖子,立刻垂下脑袋,双手将签好的谈判书呈上。
礼部外事官伸手接过,将这个象征着北方草原从此归属大靖领土的契书收好,小心而恭敬地放进了锦盒当中。
至此,鞑靼不再有首领,常年迁徙不停的部落也被划分定居,西北设立都护府,北方部落所在地统称为——莽州。
朔北边境肆虐的大雪在盛夏时节终于收敛了几分,戚相野从渺无边际的雪原上冲下,如腾鹰惊起,北风呼啸而过,厚重斗篷猎猎作响,他勒紧沾满冰凌的缰绳,猛一回身,“快点,来不及了!”
从北国往南疾驰,四季轮转,雪原消融,万里青山连绵与莽莽江河奔腾,城门处戒卫森严,官道震颤,守城士兵听到声音后抬起头,不明所以,“来者何人!”
戚相野举起诏书,声色俱厉道:“我乃朔北驻军参将戚渟渊,奉皇命回京诛反贼,开门!”
守卫中不乏有世家安插进去的人,闻言顿时骇然,戚相野从哪里收到的皇命,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这些时日京师戒严,严禁城门有人往来,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城门分毫未动,守卫不敢开门,扬声喝道:“京师戒严,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回去!”
戚相野拔出刀,严正吼道:“滚开,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养心殿前澄澈明净的大理石阶被染成暗红色,夏日炎炎,堆积在殿前的糜烂尸体散发出臭味,相较于端王逼宫时已是暮秋的重阳节,裴家这次造反看上去则更为惨烈。
隆康帝与先帝性格上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便是在同样面对这种困境时所秉持的血性强直,誓死不退。
养心殿的大门墙壁已经被箭雨射成了筛子,根本撑不了多久,皇宫内到处都是叛贼,北衙禁军鞭长莫及,大火先是从角落升起,随后很快顺着门框窗棂往上攀沿至屋顶。
梁齐因拿起不知道哪个禁军遗落的绣春刀,劈开射向隆康帝的一支流箭,“陛下,起火了!”
殿外响着厮杀声,叛党口中高喊着“诛反贼,拥明君”,隆康帝实际上已经被他们弃了,全然不顾他的死活,他少时不学无术,文武六艺皆不尽如人意,举着剑的时候手都在抖。
八皇子紧紧抓着隆康帝的衣袍,一张稚嫩的脸上恐惧与坚毅横贯交替,“皇兄,我们会死在这儿吗?”
“不会。”
倾塌的墙壁在身后轰然落地。
经历过手足相残的隆康帝温声道:“只要皇兄还能站起来,就会护着你。”
混乱的王府内杀声震天,跟着赵嘉晏回来的都是训练多年的精兵,叛党围剿多日还未攻下,而王府中的人已是强弩之末,赵嘉晏护着妻儿退到后院,身上沾着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宫里不知怎么样了,想来光靠北衙禁军也不可能拦得下,更何况按照计划季时傿已经在关外死透,大事将成,武晋伯的儿子吴飞涯举刀向前,“诛反贼,拥明君,今日砍下赵嘉晏项上人头者,来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杀啊!”
赵嘉晏一手握紧剑柄,一手展开拦在妻儿面前,回头时宇文昭华对他点了点头,襁褓中的婴儿也未曾有丝毫哭泣之声,兄弟相残,君臣相杀,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险境,也信这一次一定能反败为胜。
正当叛贼将要扑上前之际,府外忽然响起另一方人马的奔驰声,吴飞涯举刀的动作一顿,随后脸色煞白,戚相野的声音越来越近,穿透颅海,“臣戚渟渊率朔北三千驻军前来救驾!”
朔北驻军已经入京的消息很快传到宫中,叛军前的裴次辅一颤,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朔北驻军怎么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裴逐惊诧了一瞬间后,很快冷静下来,“父亲,别管了,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掉眼前的祸患!等戚渟渊进宫时局势早已定。”
养心殿起了大火,里面的三人不得不退出来,北衙禁军伤得伤死得死,已经是矢尽兵穷了。
梁齐因握着绣春刀,就算温玉里已经解了他身上的毒,可这么多年留下的后遗症却无法根治,短期内打打杀杀还能撑住,时间一长四肢便愈渐沉重。
谢丹臣侧目看了一眼他抖得连袍袖都在晃的胳膊,担忧道:“梁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谢指挥使不用担心我。”
这个时候大家连自己都顾不住,哪还轮得着关心别人,谢丹臣有心无力,只能收回目光。
“别死扛了。”
裴次辅冷哼一声,“就算有援军又怎样,赵嘉晏根本不能活着离开王府,而季柏舟已经死在关外,老夫劝诸位还是识相一点,不要负隅顽抗。”
“你说什么?”
梁齐因抬起头,向来波澜不惊的神情一寸寸裂开。
“哦——梁大人还不知道吧。”裴次辅笑得残忍,“不过马上季柏舟在关外遭到鞑靼埋伏,埋骨荒漠的消息就要传回京了。”
梁齐因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周围的人看向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他旧疾发作还是被裴次辅那两句话影响。
他这些天一直逼迫自己不要想起季时傿,因为只要一开始,脑海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金池尸山血海,季时傿躺在里面的画面,不该让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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