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循传被人带到宁王府,等他再一睁开眼,就看到虎皮王座上坐着的一人。
那人面若好女,偏脸上血色极少,眉宇间充满阴鸷,冷眼看人时,好似一把冰冷不见光的刀刃,只等着你不经意时给你猛烈一刀,但他偏又衣着华丽,腰间穿金戴银,满身富贵,把这样的狠厉消减了半分,只剩下纸醉金迷的冰冷。
黎循传一眼就猜出面前之人的身份:“宁王殿下。”
朱宸濠闻言,下巴一台,藐视眯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瞧着长相也一般,也不知道江芸看上你什么了,倒是给你保护得好好的,几分年少读书的旧情,倒是让她念念不忘起来了。”
黎循传笑着颔首,口气却格外鄙夷:“我自有她为我精心打算,只可惜宁王孤身一人,无人爱护了。”
朱宸濠脸色大变,瞬间瞬间阴沉下来,把手中的茶盏狠狠朝着他砸去,咬牙切齿:“好一张伶牙利嘴,来人啊,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士实被猝不及防地滚烫茶水烫伤,手背瞬间通红,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硬着头皮,踏着碎片上前安抚着暴怒的宁王殿下:“此人正是拿捏江芸的好手段,尚有大用。”
朱宸濠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黎循传,目光狠毒,口气似有恨之入骨之仇,几乎是一字一字蹦出来的:“就他?江芸那个没良心的,要是真把他放在心上,送来江西做什么,哼,不过是某些人的臆想罢了。”
黎循传对上他的目光,手指抚平着被热水溅湿的袖子,态度平静自然,只是最后微微一笑:“我与她的关系,和你无关。”
朱宸濠怒目圆睁,暴怒而起,李士实一看连忙让人把黎循传拉了下去。
“不过是手下败将,轻而易举就被我们抓到了,废物一个,他日事成,千刀万剐即可,殿下何来为这样的人伤了身子。”李士实柔声安慰道。
朱宸濠粗喘的气这才缓缓慢了下来,阴阳怪气道:“江芸的人瞧着也不行,坊间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当他和江芸一样厉害呢。”
“可不是,一杯酒就被放到了,差得厉害。”李士实笑说着,“听闻那江芸也是滴酒不沾,说不定也只是这样的绣花枕头。”
朱宸濠摸着袖口处别着一个本应该放在帽子上的铎针,那是一块浅绿色玉雕雕琢成葫芦,外面又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丝银线,好似葫芦藤一样攀附其中,成了一个富贵华丽的花纹。
他在沉默中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这个铎针,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她打人才疼呢。”
李士实只当没听到。
——他早早就发现朱宸濠对江芸的态度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黎循传被关起来后也不惊慌,反而安静思考着下一步。
他一来江西就和在江西多月的锦衣卫等人联系上了。
谢来一早就来告知他,李士实和宁王勾结颇深,故而李士实来找他,一行人都颇为紧张,甚至劝他找个借口推了。
但黎循传还是在清查里面土地账本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决定前往赴约,一探究竟。
江西的土地登记数量很少,给出的原因是各地都有贼匪,这些贼匪占据了全部的土地,故而登记在册的土地越来越少。
这个理由乍一听也并无问题,但黎循传反手去查历年江西各地的米价时却又发现,米粮的价格没有大幅度上升,这意味着市面上流通的粮食是固定的,也是够百姓使用的。
既然土地一年比一年少,粮食数量怎么可能会维持不变呢。
他自己在漳州开海前,也曾清丈过漳州的土地,用来确定人口和土地面积,以便控制开海的船只和数量,更好地安排百姓的生活,故而他对三者之间的关系并不陌生。
“我认为,江西的土地和人口有问题。”某一日深夜,黎循传对着深夜而来的谢来低声说道。
“宁王的土地?”谢来那几日正在盘查宁王的土地情况,下意识问道。
“是,但也不是。”黎循传神色凝重,“江西全部的人口将近一千万,这已经是有一部分百姓迁居湖南和湖北等地外的数据,并且目前还有大量百姓正持续不断向西南迁移。”
他的面庞在烛火下阴暗明灭,多年的历练在这位曾经稚嫩青涩的小公子身上也有了运筹帷幄的从容气魄。
那些外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今他也能一眼看出虚伪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