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彻老糊涂了。
他的记性一点点变差,有时上一刻还惦记着要做某件事,转个身就给忘了,然后站在原地拧起眉头,努力的去回想,但往往总是很难想起。
随着他记忆变差的同时,他的脾气也变得越发固执、多疑、焦躁,待旁人都是横眉冷对,便是对着裴宣和念念,他都爱答不理,唯一的例外,便是顾沅。
在顾沅面前,他就像收起獠牙的狮子,变得温顺且平和。
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顾沅觉得裴元彻的老糊涂来得实在太早,怎么才过六十,就糊涂的这么厉害?
最开始是不认识朝中那些大臣,后来不认识顾渠、郑泫他们,再后来,他看到裴宣和念念的脸,都要皱着眉头努力去辨认,才能叫出孩子们的名字。
顾沅怀疑裴元彻这般,或许与多年前的开颅有关系。
裴宣给裴元彻诊断了一番,却拿不出治疗的办法来,身上的病痛或许好治,但涉及到思维意识的,实在棘手。
他只得开些汤药让裴元彻慢慢喝着,尽量延缓糊涂的速度。
裴元彻不爱喝汤药,李贵给他端来汤药,他都砸掉,厉声骂道,“我又没病,为何要喝药。”
李贵无奈,只得去寻顾沅。
喂药的差事便落在了顾沅身上。
她耐心的去哄这倔老头,“你好好喝药,等喝完药,我们去画纸鸢。你不是答应过,要给我画个凤蝶纸鸢么?”
“画纸鸢……”倔老头抬起苍老却端正的脸,略显浑浊的深眸亮起光,不住地颔首道,“对,我说过的,你喜欢,我给你画,要多少画多少。”
说着,他主动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也不觉得苦似的,他将青瓷碗随意搁在一旁,便迫不及待去牵住顾沅的手,神采奕奕,“沅沅,我们画纸鸢去。”
顾沅觉得好笑,心头又有些发苦,从前她哪敢相信,那样一个骄傲矜贵的男人,临老了会成为这样一个老小孩呢?
最开始时,裴元彻也不是全然糊涂,偶尔他也会清醒一阵。
比如某个深秋时节的午后,顾沅照常端了药去喂裴元彻。
秋日的下午总有种缓慢又沉郁的气质,殿内的光影也显得有些暗淡惆怅的味道。
行至外间,还没掀开珠帘,顾沅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她脚步一顿,抬手示意身后宫女们也噤声。
只听得里头传来裴元彻的声音,“后脑疼,肩背关节处也酸疼,像是有蚂蚁在骨头里噬咬。”
随后是李贵带着哽噎的嗓音,“主子爷,要不还是再找御医来看看,您别硬扛着。”
“御医也没用,这些都是旧伤,平时倒还好,一到秋冬天气潮冷起来,实在难熬……看来朕是真的老了……”
“主子爷不老,一点都不老,您是要活万万岁的。”
“万万岁?”裴元彻嗤笑一声,又道,“你往肩上捏一捏,使些劲。”
“主子爷,是这儿么?”
“嗯。”
“……”
顾沅站在帘外,听着里头的对话,手指微微捏紧,心头思绪万千。
他身上那些疼痛,他从未在她跟前提过只言片语。
若不是今日她碰巧听见,他是打算一直瞒着她么?
顾沅轻抿唇瓣,在帘外站了许久,还是大宫女提醒她药快凉了,她才回过神,端起药碗走了进去。
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如常。
只是等裴元彻喝完药后,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两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仰起头,黑眸紧紧盯着他,柔声道,“以后身上哪里疼,就与我说,我帮你捏一捏。”
裴元彻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低声道,“不疼,都不疼。”
顾沅想了想,故作轻松道,“我们都老了,老人家有个腰酸背痛又不算什么,你也别不服老,我比你年岁还小,有时练字练久了,腰背那叫一个僵硬,直都直不起来。”